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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犹太佬,小子?”
“你是个犹太人的孩子,小子?”
“你是个犹太佬,小子?”
“够了!”卡尔尖叫起来。他推他们想冲出去,可是他们中的一个人给了他肚了一拳。他痛得哼了起来。
另一个人推了他一把,他踉踉跄跄差点站不稳。
便道上的行人仍然匆匆而过。他们路过时都只是瞥了这群孩子一眼。有一个人停下了,可是他的妻子却把他拉走了。“只是些疯玩的孩子。”她说。
“把他裤子扒下来。”一个特迪哥儿大笑着提议,“这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了③。”
卡尔终于推开他们。这一回他们没有拦。
他开始跑,一直跑下山。
“让他先跑吧。”他听见他们中有人说。
他继续不停地跑。他们嘻嘻哈哈地跟在他后面。
他们一直没追上他,让他拐进了一条大街。他家就住在那里。他回到他家的院子里,穿过黑暗的过道,打开后门进了家。他的继母正在厨房做饭。
“怎么回来这么晚?”她说。她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神经质得近乎歇斯底里。她的黑头发又松又乱。
他走过她的身边,走进饭厅。
“你没事吧,卡尔?”她提高了声音。
“没事。”他说。他不想和母亲吵架。
他醒来的时候天气很冷。天色仿佛像破晓时的样子,呈一种暗灰色。四面望去,除了贫瘠的旷野,他再看不到别的任何东西。
前一天的事情他几乎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跑啊跑,不停地跑。
露水凝结在他的腰带上。他舔舔嘴唇,用手擦擦脸上的皮肤。像往常那样,偏头痛过去之后,他总是感到身体衰弱,身体的活力好像都被耗尽了。他望望自己赤裸的身体,才发现已经变得多么瘦骨嶙峋。和艾赛尼人在一起生活,很自然就成了这样。
他在想为什么约翰让他给自己施洗时他怕成那样。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的诚实让他不忍心再欺骗那些艾赛尼人,不想让他们还认为自己是个先知吗?这就无从得知了。
他用山羊皮裹住自己的臀部,把它紧紧地绑在自己左大腿的上方。他想也许他最好还是回到艾赛尼人那里,找到约翰,向他道歉,看看是不是能够做个弥补。
而且时间机器也还在那儿。他们光用生牛皮做的绳索就把它从运到了他们那里。
如果能找到一个好铁匠,或者别的什么金工,或许还有修复的希望。
可是归程变得充满了危险啊。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马上回到自己的时代,还是到一个离钉十字架更近的时刻去。他倒并不是为了见证耶稣被钉十字架而来,而是想在耶稣理应进入耶路撒冷城的那天,也就是逾越节的时候,感受一下耶路撒冷城里的气氛。莫尼卡一直认为耶稣是率领一支武装部队冲进这个城市的。
她说过,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了这一点。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了这一点,可是他却怎么也不肯相信。他始终觉得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如果只有他能见到耶稣呢?约翰显然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虽然他告诉过格罗高尔确实有个预言说过救世主会是个拿撒勒人。可是这样的预言太多了,彼此都在矛盾着。
他开始往回走,冲着艾赛尼人村落的大概方向。他应该还没走远,他应该马上就能认出他们住的那些山。
天气很快变得非常炎热了,地面也越来越荒芜。空气在他的眼前翻滚着。他醒来时就感觉到的那种精疲力尽的感觉,现在更加强烈了。他的嘴发干,他的腿疲乏无力。他感到很饿,周围却找不到任何吃的。还是一点也看不到那些艾赛尼人住的山。
只有南方两英里以外的地方有一座山丘。
他决定向那里走去。也许到了那里他就弄清楚自己的所在了。也许在那里正有一个村镇,他们会给他食物。
他的脚所触之处,沙土在他四周荡起变成浮尘。偶然有一些枝枒疏落的灌木和突兀而起的岩石阻挡住他的去路。
攀爬那座山的时候,他开始流血,磕得青一块紫一块。到山顶的路(山顶比他一开始想的要远多了)非常艰难。他常常在山坡松动的石头上滑倒,跌得鼻青脸肿,靠他的溃烂的双手和双脚的支撑才能阻止自己一直滑到山脚。有时他被到处丛生青草和苔藓粘住,有时他不得不抱住突起的大岩石。他常常停下来歇息,意识和身体都被疼痛和疲劳弄得迟钝不堪。
被烈日烤着,他出汗了。尘土粘在他半裸的身体上,在他身上从头到脚结成一层硬壳。他赖以裹身的山羊皮也成了碎布条。
这个不毛的世界开始在他的身边旋转,天空不知为什么和大地、棕黄色的岩石和白云混在一起分不清了。所有的东西都在躁动不休。
他终于攀到了顶峰,躺在那里喘气。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了。
他听见了莫尼卡的声音,他好像正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她。
——别太较真了,卡尔……
这话她已经说过许多遍了。现在他自己的声音在重复着。
——我生错了时代,莫尼卡。这么理性的时代不适合我。这个时代最后会杀了我。
她的声音回答道:
——你愧疚了,你害怕了,你是个受虐狂。你本来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精神病学家,可是你却完全屈服于你脑子的一切精神衰弱的幻觉了。
“住口!”他翻了个身子。太阳照着他衣衫褴褛的身体,“住口!”
——完完全全的基督徒综合征,卡尔。我毫不怀疑接下来你要皈依天主教。你自己思维的能力哪儿去了?
“住口!快滚开,莫尼卡。”
——恐惧已经攫取了你的思想。你并不是在寻求灵魂,或者一种生活方式。你在寻求安慰。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莫尼卡!”
他用肮脏的手遮着耳朵。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和尘土纠缠在一起。他已是遍体鳞伤,血在每个伤口上凝成血块。头上,太阳仿佛和他自己的心跳一起在“砰,砰”跳动。
——你要走下坡路了,卡尔。你没发现吗?下坡路。赶快振作起来吧。你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性……
“天哪,莫尼卡,住嘴!”他嘶哑的声音无比刺耳。几只大乌鸦正在他头顶的天空中盘旋。他听见它们的叫声了,它们好像正在用一种和他不同的声音在他身后呼唤他。
——1945年,上帝死了……
“现在不是1945年,现在是公元28年。上帝还活着!”
——你看看你拼命想弄清楚的是怎样一个拼凑出来的基督教。它混杂了希伯莱犹太教,混杂了斯多噶伦理学,混杂了希腊神秘主义教派,混杂了东方的礼仪,混杂了……
“这无所谓!”
——这可不是你现在所想的④。
“我需要上帝!”
——这不就得了,你还是承认了!好吧,卡尔,给自己找个寄托吧。如果你要向自己妥协,就好好想想你究竟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吧……
格罗高尔支起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站在山的顶峰上,大声呼喊起来。乌鸦都被吓了一跳,在天空中盘旋着飞远了。
天空正慢慢暗下来。
“当时,耶稣被圣灵引到旷野,受魔鬼的试探。他禁食四十昼夜,后来就饿了。”(《马太福音》第4章,第1-2节)
自注:
① TeddyBoy:20世纪50年代英国的一群反叛社会的无赖青年,喜好穿着仿英王爱德华七世时期(1901-1910)的衣服。
② 这个特迪哥儿故意把Glogauer念成谐音的Glow…worm(萤火虫)。译文据汉语谐音译出。
③ 犹太人在出生之后都要割包皮。
④ 原文为Nottoyouinyourpresentstateofmind。疑现译有不妥。
四
这个疯子跌跌绊绊地走进了镇子。他的脚把尘土搅得舞动起来。他木然地行走时,狗在他周围冲他吠着。他抬起头来望望太阳,他的双臂无力地垂在身子两边,他的嘴唇在翕动。
镇民们听见他在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着什么。不过他说得如此热烈,如此坚定,好像上帝就是派他这样一个瘦弱、赤裸着上身的人来当祂的代表似的。
他们想知道这个疯子是从哪里来的。
小镇是白色的,几乎都是由两层或一层的用石头和粘土砖盖的房子组成。这些房子建在一个集市四周,集市正对着一所古老简陋的犹太人会堂。会堂外面,老人们穿着深色的长袍,在坐着谈话。
这个镇子繁华而整洁,是靠和罗马的贸易发迹的。街上只有一两个乞丐,也都得到了人们很好的救济。街道都建在山坡上,随着山坡起伏。它们弯弯曲曲,被树荫遮着,充满祥和的气氛:这正是乡村的路。空气中到处飘着新伐的木材的气味,和木工活的声响,因为这个镇子是个木匠城,远近闻名。镇子座落在杰兹利尔河畔,离从大马士革到埃及的贸易大道很近,每每有运货马车满载着木匠们的成品离开镇子向远方驶去。这个镇子叫做拿撒勒。
这个疯子向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询问,终于来到了这里。他沿着罗马人修的大道,不停地用他很重的外地口音向人问同一个问题:“拿撒勒怎么走?”这些他就经过了其他的一些村镇,比如费拉达尔菲亚,杰拉萨,佩拉和居索波利斯。在路上,有人分给他一些食物;有人求他为他们赐福,他便把手放在他们头顶,用那种古怪的口音说着什么;也有人用石子扔他,把他赶走了。
他从罗马式的高架桥上穿越约旦河,继续往北,向拿撒勒走去。
找到这个镇子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竭力抵达。路上他流了很多血,却只吃了很少的东西。他不停地走,直到体力不支倒下。躺到体力恢复了一些时,便又继续。不过,他也越来越常常被人发现,他们便给他一些酸酒或面包,让他苏醒过来。
有一次,他被一些罗马军人拦住了,他们粗鲁地要他说出在镇中可有亲戚,好让他们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