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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称生人偶,江户末期开始制作的写实等身大纸糊人偶,主要用于展览活动。〕
因为这类活动的重头戏在以红布隔开的最深处小房间里面,未成年人及妇女是不能进去的。
在那个淫靡至极的空间里,镇座着各种感染性病的男女生殖器官的精巧模型,堂而皇之得教人吃惊。
这可是警方主办的活动耶。
在公众面前赤身露体,会遭到惩罚。就连知名画家画的裸体画,公开时也会遭到刁难。在维持公共秩序这样的大帽子下,特别严厉地取缔猥亵事物的国家权力,竟然大刺刺地陈列这种东西,真教人匪夷所思。
大正末期因诈欺遭到逮捕的药店,在各地的分店店头似乎也会陈列这类性病模型,但这似乎是为了煽起人们的恐惧,好推销其实没效的药品。但警察来干这事,一点益处也没有啊。
尽管如此,这类卫生展览会从明治时期开始,就巡回各地不停展出。只能说是令人费解。
我觉得它的根源,应该与低俗的风俗研究——博物学在日本的发展相同吧。卫生展览会根本就是披上近代观点这个伪装的合法见世物小屋。
看的人可以用这是科学、这是近代人必须知道的常识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看。但是陈列在那里的,是远比见世物小屋更没意思、比风俗杂志更直接露骨的东西。而虽然是躲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但看的人心中也是在渴望这类下流低俗的事物。
我们并不是来寻求下流低俗的。
我和老师下流归下流,但并没有观看溃烂阴部模型的爱好。我想是没有。
那么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我们是前来观看特别展示物的。
是什么特别展示物……?
公共卫生防犯启发展览会这几个巨大文字的看板底下,贴着写了这样一行文字的传单:
「灵妙/珍奇奥州枯骸(固佛)特别御开龛」
所谓枯骸,就是干枯的尸骸,也就是木乃伊。
而固佛,也如同字面所示,是凝固的尸体※。所谓固佛,并不是用木头削成或石头雕成的,而是凝固形成的遗体的意思。
〔※日文中,以「佛」讳称尸体。〕
换句话说,这是活生生的人修行到最后木乃伊化,被当成佛像祭祀——这好像被称为入定佛或肉身像。
我从以前就听说奥州有这种东西,但没想到真的有实物保存下来。
说起来,我相当怀疑人类真能靠意志力变成木乃伊吗?
同样被安置在奥州平泉中尊寺的藤原三代的木乃伊很有名,不过那是在死后予以加工而成的。以埃及为始,我所知道的木乃伊,全都是在死后加上防腐措施而成,也就是类似标本。
可是一如往常,只要是无用之事便无所不知的老师说,这只是我蒙昧无知,奥州现在还保存着几十具木乃伊,是当地的信仰对象。
老师嘲笑地问,你连铃木牧之的《北越雪谱》都没读过吗?接着恶狠狠地唾骂了我一顿。越后国有个叫弘智法印的知名入定佛,铃木牧之拜观之后记录下来,好像还画了素描。我也知道《北越雪谱》,但不知道里面有提到木乃伊的文章。我只读了我有兴趣的部分,并没有从头读到尾。
我这么说,老师再次藐视我。
他说什么那个知名的木乃伊,《白川风土记越后之部》和大淀三千风的《日本行脚文集》等书也有提到。不,好像连松尾芭蕉都看过。
就算是这样。
就算牧之画过、三千风看过、芭蕉拜过,我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我这么说,老师一如既往,亢奋起来,从弘法大师空海开始,一直举例到中国叫什么的和尚,再从何谓入定佛,一直说到真言宗的教义,长篇大论个没完没了,滔滔不绝到教人几乎受不了。
不是教人几乎受不了,而是真的受不了了。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而且我连一秒钟都再也无法容忍老师那结结巴巴又不断重复跳跃的演说,便提议说如果老师这么执著,干脆一块儿去看看实物好了。
「你早说嘛。」老师说。
他一定一开始就想要去吧。那么老实这么说就好了,但他一定是不好意思主动邀约。可是因为不好意思就嘲弄我,到底是怎样?
真是个教人气恼的臭家伙。
老师喜上眉梢,「想去直说就得了嘛,沼上。」他一定是高兴得不得了吧。那么想去的话,管你是蒲田还是龟户,自个儿一个人爱去哪就去哪,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实在是个教人气恼的臭家伙。
如此这般,我们往蒲田出发了。
电影院的看板大大地写着展览会,但里面的字样全是「卫生博览会」。我打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认定这类活动叫做卫生博览会,所以一开始还以为是看板写错了,但这似乎又刺激到老师,落得不断地听他阐述展览与博览这两个词汇有什么差异与变迁的下场。
我想老师的演说至少使得五名观众放弃学习公共卫生了。
一个有如小型坦克的大叔臭着一张脸,一下子说什么展览这个词比博览更古老,一下子嚷嚷什么直到明治初期用法都跟现在相反,边说边前进,我可以保证再怎么热心想要学习公共卫生的人,都会被他搞到吃不消。而怀着下流念头来访的客人,光是看到他那张肥胖的侧脸,应该就倒尽胃口了吧。
一进去会场就是防犯区。
有一片长满了芒草的布景模型,中央站着一个状似害怕的妇女人偶。旁边有一个亮出刀子的浓胡男子。
我觉得这些人偶做得满假的。
可是接下来的杀人现场重现场面就做得很棒。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正中央铺着被褥,上面倒卧着一个和服女子。
周围摆着小木牌,上面分别写着凶手足迹或遗留品、血迹等等。设定好像是现场勘验完毕后。我不晓得真正的现场勘验是不是会立这样的木牌,不过既然是警方主办的,应该不会错吧。
话说回来,人偶真是不可思议。活人的人偶看起来不像活的,尸体的人偶看起来却栩栩如生。不过尸体的人偶这说法本身就很奇怪。
接下来的展示区是生育区。
有直剖成一半的孕妇人体模型、几张显示胎儿生育过程的图片、还有双胞胎和逆位胎的子宫胎儿模型。各种报导和照片……
看来不是很有趣。
接着是防疫区。
消化器官等各种内脏的模型、不知为何画有蛆虫蜕变成苍蝇过程的图片、显示传染病感染途径的全景模型、口腔内模型,宣导牙科卫生必要性的图片,正确刷牙方式。我觉得这一区有点公共卫生的样子了。
接着到了卫生展览会重头戏的治病区。
到了这一区,不知为何,皮肤病的模型变得异样地多。在预防梅毒的洗净器、皮癣疥虫的模型后,是一整排梅毒的病例。
然后……
以红幕围绕的一角出现了。
在昏暗、淫靡的照明中浮现的阴惨光景及悲惨的众多模型……
在这不健康的景色中,相貌健康、肥胖而油滋滋的的老师一边演说个不停,一边大步经过,好似掀开荞麦面店门帘似地翻开了红幕。
里面的情状难以说明。
老师走到感染软性下疳的阴部模型前,以格外响亮的声音说道:
「你懂了吗,沼上!」
「才、才不懂咧,谁懂啊?」
我根本没在听,斩钉截铁地应道。
「怎么会不懂,沼上,沼上,我叫你啊!」
「不、不要在这种地方连声大喊人家的名字啦。」
好死不死……就在溃烂的阴部正前方。
「为什么?那在哪里叫你的名字就行?」
「哪、哪里都不行!你那么大声,连外头都听到了,不是吗!」
「外面又不知道我是在什么东西前面喊你。在哪里喊都一样啦。」
老师以古怪的手势指着模型。真猥琐。
「不管那个,人家好心回答你的问题,你竟然没在听吗?」
「我有问什么吗?」
「所以说,」老师就要加重语气开始说明之际……
被我牵制了:
「没有什么所以不所以的。哦,你在那里喽哩八嗦什么的我是听见了。在美术馆和百货店等既有设施举办的叫展览会,有期限而且另设会场的大规模活动叫博览会,是吧?」
「是啊。」
「那像这种在各地设施移动展示的活动应该叫展览会吧。这我懂了。懂是懂了,那我怎么会一直以为这叫博览会?不只是我一个人,我认识的人,大家都以为这叫卫生博览会。房东大叔不也这么说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师小声说完,指着展示物说,「这真糟糕呢。」
虎头蛇尾。
与其含糊其词,干脆一开始就不要演说算了,这家伙老是这样。
「不管那个,重点是枯骸啊,枯骸。」
老师飞快地钻过红布帘,往更里头走去。
临时架设的台座上,摆着一只小佛龛。
门扉开启,旁边立着一块木牌。
牌上写着「奥州固佛周门海上人枯骸」。旁边的纸以毛笔字写着类似解说的文章。我先读起那些解说。真正的木乃伊就在眼前,我却不愿意马上就去看它。不是因为不敢看,或许反而是接近舍不得看。
此怪奇之佛非人工物——上头这么写着。
德高之修验僧为救众生,数年间行断五谷十谷之荒行,未了生入石棺,深埋入土,使自身干燥而成固佛也……
后面写着一长串这个叫周门海的僧侣生前的事迹,以及成为入定佛之后的种种神迹。不知是真是假。
我会这么写,不是因为上头描述的奇迹祥瑞太过于典型,而是结尾部分看起来太假惺惺了。
此一珍佛长年做为秘佛受人信仰,自学术见地来看,亦弥足珍贵,出于学术调查目的,特允例外携出……
——好假。
我觉得太做作了。
既然会摆在这儿展示,把它拿出来的就不是大学之类的机构吧。
学术调查这些字眼首先就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