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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续百鬼:云(出书版) 作者:京极夏彦.译者:王华懋(完结)-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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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觉得。
  我一点都不觉得,总之这天的非法收入就这样全泡汤了。
  即使如此,老师却连声谢也没说,只说:
  「你真是多管闲事。」
  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是你过得好吗?
  你真是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再会的第一句话。

  2

  然后……
  当时我真是怒不可遏。
  三年前——昭和二十五年初夏。
  地点是山梨县的深山。
  至于我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其实,我是在进行探访传说之旅。
  没错……
  多多良胜五郎老师与我,就如同过去的那天在秩父山中起誓的那样,再次展开传说搜集实地考察之旅了。
  我在上野救了老师以后,有了一点改变。老师本人丝毫没有被救的自觉和感激,而且现在想想,我真是强烈地后悔不该救这种家伙,但不管怎么样,那场再会之后,我有了改变。
  总之,与老师的再会实在是荒唐透顶、夸张又唐突,但可能是因为那场再会太过于愚蠢,以此为契机,我好像顿时——真的是顿时——忘了那种对象不明的愤怒。
  这真的是因为那场再会吗?我不清楚,而且就算真是如此,我也不太了解其中的理由。
  不过拉着老师的手慌忙奔逃的我,显然是战争前的我的延续。拉扯着体格有些难以奔跑的博学奇人的手逃窜的我,不是冷眼看世间的乖僻黑市喽罗,而是毫无来由地热衷于搜集传说的无学泥水匠。
  仔细想想,没钱这一点,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就算碰到一点悲惨的遭遇,就算整个世界变得一塌糊涂,我一样还是我,直到我咽气为止,我都只能是我。不管是乖僻还是怒愤,都无可如何。
  我一下子放松下来,辞掉了非法工作。然后在老师推荐——不,教唆吗?——下,到一家小印刷厂做起包住的工作来。
  那家小印刷厂只有一个老爷爷和他的太太,还有定时来上班的小伙计,整年都很闲。
  不过闲归闲,却也没有为此经营困窘的样子,真的没钱了,老板也只会说声「伤脑筋呐。」是个非常悠哉的职场。
  可是印刷厂虽闲,我却忙得很。印刷厂没工作的时候,我被迫无偿帮忙老师研究。老实说,这就是介绍工乍时的条件。因为多多良大师就以这家印刷厂的二楼做为大本营。
  我一点都不感到痛苦,毋宁是乐在其中。帮忙老师,就是搜集和整理资料。这与其说是被迫帮忙,更接近我乐得去做;而且老师也是,感觉比起履用助手,更像是与我共同研究。
  我随兴所至地找书、读书,加以分类。
  老师每个月有一半耗费在我不太清楚的工作上,剩下一半则埋头研究。
  说研究是好听,但我们是门外汉,说穿了就是兴趣。我们和大学研究者不同,没有公费可用,当然印刷厂也不会让我们报销资料费,看在世人眼中,只是平白浪费钱。不管再怎么热心投入,也与经济活动沾不上边。工作赚得的钱大半也都化成了书籍费,现在想想,我还真纳闷自己一直是怎么填饱肚子的。
  我完全掌握不到同人志伙伴的下落,说好的重新出版《迷家》也无法实现,但我比以前更深地陷入了这个兴趣领域。
  很快地……
  老师开始说,光涉猎文献是不行的。
  他说实地见闻比什么都重要。仔细想想,老师从战前就一贯如此主张。
  我也不是不懂老师的主张。在美军占领下,出版业界实在无法正常发挥机能,东京又还没有从空袭的创伤中恢复过来。在野的学者能够搜集到的资料极端稀少。加之口碑传说之类的内容就算有第一手文献,也无从由文献上检验是否正确。采集到的内容不一定会就照实变成铅字,也可能出现误记或误认,也不能断言没有创作或捏造。即便不是如此,天底下也没有不恣意的文章。不可能有任何一篇报告不受记述者的主观影响。
  再说,明治以后,我们国家在近代化的名下,非常粗暴地抛弃了口碑传承迷信传说这类的存在。
  例如在中野开设哲学堂的哲学家井上圆了※博士,就以彻底否定妖怪现象而闻名。
  〔※井上圆了(1858…1919),佛教哲学家,晚年为了打破迷信,研究妖怪,着《妖怪学讲义》,俗称妖怪博士。〕
  不过井上博士因为正经八百地研究这个议题,反而对妖怪文化的发展有所贡献,我就觉得他还有几分可爱,问题更大的反而是轻视这些议题,不去认真看待的社会一般大众。
  然后……又碰上了先前的战争。就像受到基督教席卷的其他国家地区失去了过去全部的传说信仰一般,好像国民只要染上相同的意识形态,妖怪这种神秘之物就会一下子全部凋零。
  受到粗暴的近代化与无谋的战争两大打击,民间传说已经奄奄一息。若是就这样置之不理,长期以来流传在各地的传说,一定会很快地、而且是加速度地就此消失吧。
  就连历史上的事实,都会遭人遗忘了。民间传说一日覆有人传承,就会彻底消灭。
  只能趁现在了吧——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不能全部依赖学者。若是就这样置之不理,不到百年,这些可爱而且精采的各种传说,就会从这个国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吧。
  如此这般。
  我们展开了搜集传说之旅。
  为了旅行,我们废寝忘食,一心拼命工作,将存下来的钱全数用在旅行上,再变回身无分文的状态——这就是我们的作风。旅行中,我们省吃俭用得要命,尽可能多待一天,尽可能多看一座寺院神社遗迹古老民家。万一死了就没有下一次了,所以我们唯一留心的只有要活着回来,就是这样的旅行。
  在当时,其实乡下地方的粮食状况还比较宽裕,而且我们都经验过丛林生活,就算露宿在外,也不引以为苦,所以旅行进行得颇顺利。幸而印刷厂的老板就如同前述,作风悠哉,就算旅行的预定从十天延到二十天,他也一点儿都不会担心。
  我们旅行的时候甚至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不过那时候每个人都很脏,我想应该是不要紧。
  我在衬衫上穿着渔夫穿的那种厚实的多层绵布衣,底下则是军用长裤和军靴,怪模怪样,而且发形是从军以后就一直维持的一分头,看起来几乎就是个托钵的苦行僧。
  至于老师,他穿着他一贯的宽松长裤,还有缝了许多口袋的特制背心,脖子挂了两台费了一番心血才买到的中古相机,背上背了塞着许多文件像座小山的巨大背包。
  如今回想,就算是处在战后的纷乱时期,这模样也古怪透了。即使不论外表,我想也一样古怪。因为当时几乎所有的国民都饿得皮包骨,老师却肥滋滋圆滚滚,非常引人注目。他的体格原本就行走困难,又用那身更加妨碍行走的打扮旁徨在崎岖不平的山野中,实在醒目到了极点。
  不过那个时候——说那个时候,也不过是短短数年前的事——我并不觉得这样哪里奇怪。我们两个都是痴人。不,痴这一点,老早就是如此了,而且这还是现在进行式。
  可是痴人也好,聪明人也好,路上都只有我们两个,这一点实在应该多加考虑。好的时候就好,坏的时候,真是坏到家了。
  依老师的说法,我这个人固执己见,却又意志薄弱。他说不管处在任何状况,该主张的事就是该主张,不该屈服的时候就是不该屈服,但我动不动就会迎合周遭,投机取巧。或许真是如此,但我可完全没有投机取巧的念头。我只是尽可能顾及周遭每一个人的感受罢了。而且还是为了老师。如果我不制止,老师真不晓得会冲到哪里去了。
  所以要我说的话,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像头山猪似地横冲直撞的老师,或许意志是很坚定,却完全不懂得评估置身的状况,又不会临机应变,是个没常识的烫手山芋。
  所以只要我们一吵起架来,那真是不得了。
  在城里还好,要是在山里,真会教人窒息。
  不管状态再怎么险恶……我们都只有两个人。闹翻的时候,另一个人就是全世界最教人气恼的家伙,也就是陷入与全世界最痛恨的家伙单独共处的状况。
  三年前也是如此。
  我真是怒不可遏。
  那个时候,我们也一身奇装异服地在甲府山中阔步。
  当时除了米以外,所有的食物都得靠外食券才能吃到,所以大概是五月或六月那个时节吧。
  我和老师先到了甲府,参拜定额山善光寺,也就是俗称的甲斐善光寺。
  甲斐善光寺据传是武田信玄※因为担心信浓的善光寺受到战火波及烧毁,于永禄八年※建造的名刹,这栋寺院栋梁的巨柳木,有着异类婚姻谭的传说。传说这个柳树精与村中姑娘相恋,被砍倒之后完全无法挪动,但由姑娘来指挥吆喝,树木就可以顺利搬动了,和戏曲《三十三间堂栋由来》的剧情一模一样。
  〔※武田信玄(1521…1573),战国时期武将,雄据甲斐国。〕
  〔※永禄为战国时代年号,存续时间为1558…1570年,永禄八年为一五六五年。〕
  当然,这不是看了实物就能怎么样的传说。
  它的形状并不特别。不管再怎么注视,栋梁仍是栋梁,也不会有柳树精冒出来。感想只有一句,「哦,就是它啊。」
  看过境内的牛塚后,我们看着葡萄园,参观来历诡奇的镗塚,然后前往国玉,参观行合桥、再会桥,然后马不停蹄地前往太田的一莲芋。
  我们打算去看据说留在一莲寺的雷神手印伞。
  一莲寺有着如下的传说。
  过去,一莲寺的住持惩治了妨碍葬礼的雷神。
  据说那个力大无穷的和尚竟然将雷神从云端给拖了下来。雷神怕得求饶,和尚严厉地对他说教了一顿,要求雷神今后绝对不许落雷于寺院及一莲寺的众檀家※,并要雷神在伞上捺下手印为证。
  〔※檀家为隶属于一寺的信徒。〕
  如果只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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