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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大了。”我坐在屋檐下,听落雪打在庭院的雪松上。
柳拓心坐在我身旁,染血的鞋子和外袍已经褪下。他披了纯白的衣袍,白得如雪映光。
“听说往年,灰都不下雪。”他望着门外风雪。
“不错。今年的第一场雪,也还是二十多日前。”那天我在竹楼,对面的人是洛惜鸣。直到今日我方知道,彼时我已见过柳寒衣,只是未识柳拓心。
我认识他不过短短十多日。
他看了我许久,道:“你看起来一点不吃惊。”
我淡然道:“你从未自称是柳寒衣,只说自己姓柳。”
“江湖人只识百落碎叶,认剑如认人。”他道。
“你会使百落碎叶,他们便以为你是柳寒衣。”我缓缓说:“传言两年前你们有一场血战,只活了一人下来。百落碎叶现身灰都,更不会有人想到柳拓心活着。”
“或许只是江湖希望死的是我。”他道,“隐姓埋名,非我本意。”
我知道柳拓心那样桀骜不屈的人,原本就不肯埋名顶替,尤其是顶柳寒衣的名字。
“你们当日并未有血战?”我问。
“柳寒衣不是来杀人的,他是来救人。我们只有一场比试,其实那场比试,我亦等了很多年。”他缓缓道,“我想知道是我的刀快,还是他的剑快。”
“你们战了一个日夜。”
他冷冷道:“如果我们未战那么久,以他身手根本不会葬在九死盟一干乌合之众手里。”
这次他却错了,那日九死盟用了齐喑堂的忘归阵。忘归杀阵,九死一生,有资格让忘归出阵绞杀的,全都是武林宗师豪雄。
“那日你输了。”
“我一直不知自己为何会输。他连手里的剑也碎了,却用断剑制住了我。”他道,“天下间,唯有他能赢我。”
他这么说时,神色孤独而忧伤。
“你不说自己是谁,是为了恪守诺言。”我轻轻说:“你比试输给了柳寒衣,他要你发誓不再现身江湖。”
他默然。
我舒了口气道:“他带走了你的刀,可江湖人也识伐心刀式,见刀如见人,所以你不用刀。”
他点头。
“海原柳家,这一代刀剑双艺,皆出了巅峰人物。”我黯黯道,“其实江湖人早该想到的,你们都姓柳,是海原本家。”
“我们不只是本家。”他顿了顿,“是血亲。”
我略略一惊,随即平静:“你们是亲兄弟?”
“柳寒衣是我兄长。虽然我从不那样称呼,但我欠他一声大哥。”他神色带一抹凄凉的戏谑,“等我想起该这么叫时他人已经死了。其实我们长得很相似,除了手里兵刃,我们的其它都很相似。”
我看着他的眼睛,月光与雪色下,他的眼神清冷而寂寥,这种时候他的眼睛就很像一个人。他们都穿白色的衣袍,都喜欢站在高高的地方想一些无人能懂的事,可他们手中刀剑寄着截然不同的心。
我转回视线,道:“柳兄说过,用刀用剑,当看人心像。”
“所以他天生是向生之剑,我是杀人的利刀。”他道,“其实他的剑最快是在未涉江湖时,那时我们都未想过为何挥刀挥剑,我们眼里只有刀剑本身。等他入了江湖,眼里便不止有剑,还有生。”
许多事是生来注定,一个人在修习刀剑时还不谙世事,但当他踏入尘世,刀剑会映出早在他心里做出的选择。
“柳寒衣是一片苦心,可他死了,我自不肯袖手旁观,潇洒江湖外。既然不能用刀,就只用剑。”他凉凉道:“剑也是能杀人的。可有时别人的东西用了太久,却会忘了自己是谁。”
天边酡红的余辉一丝丝沉落,我搓搓手,呵出一口气,水气在雪天里冻作白色冷雾。
“那柳拓心到底是什么人?”我问。
他望着茫茫飞雪,片刻后道:“江湖只称我戕血伐心。”
戕血伐心,字透杀机。江湖人眼里,他是柄凶而厉的刀。
“青夕又觉得我是什么人?”他问。
我望了望脚边的青色裙裾,许久道:“你不懂怜香惜玉,但挑女孩子的衣服却很有眼光。”
他目光惊奇地看着我,半响未说话。
“你狂妄自大,但许多事情看得比谁都清楚。”
他目光放沉。
“你洒脱豁达,却又在要命的事情上看不开。”
“你喜欢自寻死路,却偏偏死不掉。”
“还有……”我最后道,“江湖说你狠绝,刀下不留人,这点却未有假。”
他视线停在我脸上,许久道:“青夕失望了么?”
我摇头。
“我第一次见你,便知你是杀人的刀手。我本非江湖中人,你是大侠是恶贼皆与我无干。”我低声说:“况且,不论戕血伐心在江湖上是什么名声……柳兄待我如何,我自己总是清楚的。”
他怔了片刻,良久,我看到他眼角泛起一抹奇异的色彩。
“所幸,那日收住了刀。”他自言自语道。
我无意思考他话中深意,只是低头看着他横在一边的辟骨刀,刀有着幽深的刀鞘。
“我有一事不明。”我道。
“甚么?”
“戕血伐心是个杀机极重的名字,可你的刀风却是纯清的。”
“不错。”他道,“但我用剑时,剑就带杀意。”
“为何?”
“因为我本就用不好剑。”他道。
我一愣,随即摇头。
“你不相信,是因为你未见过真正的百落碎叶。那剑是不带杀意的,它不带任何东西,所见即剑本身。”他低头缓缓道,“极致的剑不掺其他,你眼里所见只有剑,没有输赢或生杀。”
就如他的刀一样。
“可你的刀上什么也没有。”我道。辟骨刀有凶性,但他挥出的刀唯有至纯至刚的刀气,不掺杀机。
“我刀上是有杀意的,但杀心压住了辟骨刀原本的杀性,凝于刀芯,挥刀只剩下刀原本的刀气。”他说。
我怔了怔。他的刀术浑然天成,其实是分分走在刀尖上。若是控不住自己,杀意走偏的那日便是他的葬日。
辟骨刀躺在他手边,鞘映雪光。
“你的刀,别人是学不来的。”我道。
他淡淡地说:“杀人的刀,于我是不用学的。”
他的刀以杀意为凭,他自身就是一柄刀。
“这倒有莫大的好处。”他凉然而笑,“我学遍柳家剑招,最后只记一式百落碎叶。但柳寒衣却不会用刀,他到死都学不会伐心。”
“因为伐心是杀人的刀?”
“我只会杀人的刀。”他道。
我伸手探出屋檐,冰冷的雪落在掌心,转瞬消融。
“你也救过人。”我说。
他救的第一个人不是司南,那日在飞鸿楼,他救我出熊熊烈火。
他神色不变:“那或许是你命好,生死关头总有人相助。”
“柳兄倒记得我算过一卦。”我道,“可你怎么也信命理之说?”
他转头,眼光微妙地看着我。
“我离家前也算过一卦。”他漫漫道,“算命的说我命星事杀,等我开始救了人,便离死不远了。”
风撩起一片白雪,稀稀疏疏的雪片叩在积雪上。月已升得很高,月光映雪冷亮。
“……不会。”我说道。
“为何?”
“只有柳寒衣那样的人才早死。”我冷冷道,“好人不长命,但你不是好人。”
他怔了一下,舒心地笑起来,声音响在庭院里,荡声空寂。
“我会比你活得更久。”我道。
“因为你非但不是好人,还是个恶汉?”他笑。
“我非但有蛇蝎心肠。”我低头,“而且我命硬。”
他却摇摇头,眸光捉摸不透:“人的命硬是因为懂得惜命,你若惜命,今日闯剑阁做什么?”
“刀是你的,我便还你。”
他手指划过刀鞘,鞘上漆黑的光影忽明忽暗。
“你知道刀是我的?”他眼睫一抬。
“……我本不知道。”我顿了顿,“刀握到你手里的一刻我才确信。”
他似笑非笑:“你怕我的剑断了,所以来救我?”
我咬了咬下唇,并不作答。
“我本以为,昨晚过后,便是天涯陌路。”他低头望着辟骨刀,慢慢地说:“我没想到在那个地方看到你,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它。”
“它不在你手里便是柄凶刀。”我道,“但也是口好刀。”
“它在谁手里都是好刀。”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我离开它太久,却变得不像自己了。”
柳拓心是个张狂的人,比我见到的更狂妄孤高,更目中无人。一个爱刀的人不能挥刀,就如同凌风翱翔的雄鹰被剪了羽翼。他不仅无法挥刀,还要用别人的剑,承别人的名声,柳寒衣的一切与他倒逆而行,但他还是收敛了自己的性格,沉默隐忍着直到雪恨的一日。
一个本不能忍的人变隐忍,或许只因为偏执太深。
“现在刀回来了。”我道,“你又如何?”
“回来了,然我已变了。”他缓缓道,“可有时变了也没什么不好,若不变,又怎能遇见你。”
我默默点头。柳拓心原本是个快刀断乱麻的人,当他眼里还只有黑白分明的时候,他第一次见我便会杀了我。
他继续道:“恩不言谢,我承你一次情,往后命理难说,所以今日之内,我可替你办件事情。”
“我想要的,柳兄恐怕给不了。”
“甚么?”
“我想替洛惜鸣要条生路,柳兄肯给么?”我淡淡道。
他默然。
“也罢……我若问他肯不肯给你一条生路,他也一定是不应的。”我摇头道。
一个人刀下不给别人留生机,也就未给自己留后路。
雪还在落,月色冷凉。
“我虽不能给别人生路,但可教你多一线生机。”良久,他道。
我疑惑地望着他,柳拓心站起身踏进雪风,白色的衣袍溶入飞雪,披洒下青白月光。
他转过身,炯炯的眼神透过风雪,犹似铁光。
“我教你一式刀。”
(十八) 雪满风刀
更新时间2012…9…21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