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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仰起头,心中已经坍塌地彻底无救,她将自己的脆弱面向天空,似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湘玲,你口口声声朋友之义,到头来,你不也抛弃了它而选择陆务惜吗?”
狠狠的一拳,打断弦歌口中言语,包含所有的过去和所有的愤怒。
37
古湘玲一拳击在她肚子上,泪眼含恨,“这一拳我还给你,当时在敌营你给过我一拳,彼此彼此。”
弦歌沉默,腹上的钝痛感渐渐传遍全身,究竟心痛还是身痛她已分不清。
“雪迟,你总会站在她那边,这我早已料到。”古湘玲一步一步走向符雪迟,眼中的情愫像彼岸青山般逶迤不绝,眼中只剩那人的影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爱她?“你一定是赞成杀死义父的。”
符雪迟静静望着她,颔首。
古湘玲的眼中骤然迸射出滔滔绝望,飞快地操起手,想扇雪迟一巴掌。可是,举高手拍下去,到他脸颊旁时还是硬生生停住,她的泪水扑簌而下,“你待我一直无情,只是我一直执迷不悟。符雪迟,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我爱你,你却要杀我唯一的亲人,你好狠心。可即使这样……即使这样……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对你死心?”
符雪迟的脸上闪过一抹深沉痛楚,“对不起。”
古湘玲美丽的脸庞上显出“终还是如此”的无力,她的手抚上雪迟的面庞,温柔地凝视,她踮起脚,在他唇上重重一咬。
血,流在唇角。
符雪迟一时怔住,看着古湘玲一步步后退。
弦歌撇开脑袋,内心深处似乎有许许多多莫名难语的东西一片一片碎开一片一片跌落,然后,融化在心底,再也找不到。
古湘玲退到门前,一把扯住自己的黑发,然后拿起剪刀,用力地剪下去。
刀下,发落。
黑色,深沉的黑色跌落在地面,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像是她心头的那一口黑血。
“从此以后,恩断义绝!”
歧阳城。
符家主宅后有一大片枫林,算不上是后花园,只是在后山山脚附近的一片平地上种植。原本是无人管辖的,只因符昌霖酷爱枫树,故此植木成林。他喜欢从窗边遥望,也喜欢从山顶上俯视。
那时候,他常常会抱着弦歌,指着那片红色的枫林说,“弦歌,你看,即使这样艳丽的颜色,一旦到了夜晚,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小小的弦歌点头,似懂非懂,“点着灯就能看到。”
“呵呵,点灯多麻烦,即使点灯,也只能看到几片叶子,而不是这一片红色。”
眨眼,小小的弦歌扭过脑袋,扑在符昌霖怀里,“那等到明天天亮了,弦歌再陪爹一起来看,天天都可以来看。晚上看不到,我们白天来就行。”
“呵呵,我的乖女儿啊。”
几年后,当弦歌稍稍年长几岁,符昌霖的身体已经染病,时而咳嗽时而卧床,弦歌只记得父亲苍白如纸的脸色和三伯进进出出的焦急。那几年,弦歌和雪迟一起跟着符霜霖学武。毫无疑问,符霜霖是个严格的老师,动辄打骂,每次习武时,他手上都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棍子,脸色在小小的弦歌眼中那是异常可怖。
练完后,两个人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厉害点时可能连站都站不起来。常常是两人气喘如牛地坐在地上休养,互相讥笑。说得再白一点,是弦歌笑话雪迟跟自己一样没用,而雪迟反驳她。两人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肚子又饿得要命,偏偏身旁没有任何下人。
这时候,古湘玲都极其贴心地端着点心过来,笑意盈盈地坐到弦歌身旁,替一直叫个没完的她按摩涂药。古湘玲揉着她的肩膀和手臂,弦歌则舒惬地闭上眼,一会儿嚷“轻点”,一会儿嚷“重点”。
“弦歌,其实你没必要接受跟我一样的训练。”符雪迟自己涂着药酒,眼眸灿如星辰,咧嘴一笑,“我是将来想当参军作战才这样的,你呢?你若继承大伯的位子,那就是下一任的歧阳城城主了,我会保护你的,你现在何苦为难自己?”
弦歌的眼皮翻都不翻,鸡蛋里挑刺,一脸找茬的笑容,“你这意思,好象我不做城主你就不保护了?太势利了吧?”
“呵呵,不论情况怎样,我都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
古湘玲放在弦歌肩膀上的手重重一捏,惹得弦歌连呼“痛痛痛”,她俏脸一板,捏住弦歌的鼻子,“别整天欺负雪迟!”
弦歌皮皮一笑,“你心疼啦?”
古湘玲大方地点头,没有半点矫揉造作,“当然。”说完,她跑到雪迟面前,美目流转,双颊飞上红云,娇羞道,“雪迟也会保护我吗?”
符雪迟坦荡荡地望着她,“当然,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古湘玲撅了撅嘴,最后决定无视他后半句话,将雪迟粗糙的手掌紧紧握在手心,低下脑袋,柔声道,“谢谢。”
弦歌看得笑眯眯,高高吹了声口哨,“雪迟,艳福啊!”
符雪迟脸有点红,想把手抽回来又不敢太用力。
古湘玲站起身,又跑过去捏弦歌的鼻子,娇声道,“叫你添乱,叫你添乱,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火红的枫叶将萧廖的秋天染成最热情的色彩,远处青峦上拂起的微风轻轻挠着三人的发丝,笑声流逝在飘落的红枫中,余辉的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班驳摇晃,静静地观望他们,却步不前。
如果可以回到最初相遇的那一天,还会和湘玲做朋友吗?弦歌呆呆地坐在屋顶,这个问题她不知道答案,小时候的快乐有一半是湘玲带给她的。可是,如果知道自己会接下城主的位置,如果知道这只是陆务惜的阴谋,她那时一定不会把湘玲带回家。
38
捞起手上的酒壶,她仰头畅饮,苦涩蔓延在唇齿间,为什么?为什么她偏偏是千杯不醉的酒量?
苍穹是一望无际的乌云密布,不见阳光,连找点蓝色都要花半天时间,空气中是浓厚缭绕的闷压,让人喘不过气来。“雪迟,你说说,都这天色了,怎么还不下雨?”
弦歌坐在屋顶,符雪迟倚着屋下的一棵粗壮大树,抬眸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下雨你就能哭了?到时候耍赖把泪水说成雨水?”
弦歌闷笑,她拿起酒壶做个干杯的动作,“知我者,非雪迟莫属。”
“你从小到大只会在雨天哭,还每次都不承认。”符雪迟眼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嘴角微微勾起,“行了,别等了,今天不会下雨的。”
“我的确从来不哭,你别冤枉人。”弦歌惋惜地望着天,长长叹一口气,仿佛清晨跌落花蕊的一滴露珠,悄无声息。她又喝一口酒低头对雪迟笑笑,“你上来陪我一起喝吧,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以防万一,虽然你从没醉过,但我清醒着至少还能照顾,即使此刻真有刺客闯进来也能抵挡一下。”符雪迟笑望着她,眸中微有疼惜,“你这个做城主的不长进,我做下属的也只能多担待些。”
弦歌皱眉,不服气道,“我才不会醉!”
“是,是我婆婆妈妈,城主说的都是对的。”符雪迟摇头,无奈道。“我杞人忧天行不行?”
“哈哈。”弦歌大笑起来,拍拍身边的瓦边,“那你不用喝酒,就上来陪我坐坐。你应该有很多事想问我吧?”
符雪迟沉默,静静地盯住她。他几乎可以猜到这女人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我是陆务惜生出的孽种,你对这事不好奇吗?”弦歌偏过脑袋笑,“你那是什么脸色?臭着一张脸干什么?陪我上来聊聊。”
符雪迟提气掠至屋顶,闷闷地坐在她身边,他垂眸,很久后憋出一句话,“别这么说自己,没有必要。”
弦歌望着他,神情平静许多,“可我厌恶自己的身世,刚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我是符昌霖的女儿,我是符昌霖的女儿,我姓符,我是符家人。”
歧阳城里曾经发生过一件亲兄妹乱伦的事情,满城谣言纷乱,这事成为百姓的饭后谈资。结果,那女人被活活打死,男人投河自尽,婴儿腹死胎中。她本来还想看看的,那孩子生下来后会是什么下场。
“你本来就姓符。”符雪迟认真地凝视,“毋庸置疑。”
弦歌笑,她抿住唇,结果又笑出来,“嗯,我知道你的意思。”顿了顿,她将手中酒壶往屋顶上砸下去,看它破碎在眼前。“雪迟,我没有做错,我不觉得自己做错。”
符雪迟深深地望着她。
“从政治立场来说,陆务惜是歧阳城的敌人,是符家的敌人,要他死是符家上下的一致决定,我也很同意。从个人感情来说,我憎恨他的存在,他也一直想杀了我,所以,我杀他也没错。湘玲想救他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她把陆务惜放在了我前面,那是她的选择,无论对错与否,她的决定与我的判断无关。况且已经踏出的步子又怎能收回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现在要我放过陆务惜绝无可能。”
符雪迟颔首,“你是对的,很正确的判断。”
弦歌笑,她想忍住,可笑声却抑制不住,“我是对的,我没有错。”顿了顿,她又仰望天空,还是没有下雨。弦歌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淡然道,“最正确的决定,其实刚才不该放湘玲离开,而是该把她关起来,等陆务惜的事情解决后再放她走。”
“……”
“可是,我让她离开了。”
符雪迟目光停留在她用手遮住的脸上,“现在不下雨你也会哭了吗?”
“没有。我说过,我从来不哭。”弦歌移开手,面无表情,从屋顶一跃而下,“我回房休息了。”
那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盘旋在空中,就像秋天的枯叶漫无边际地越叠越厚,越排越广。深沉的颜色压在各人头顶,却依然没有一滴雨落下来。
弦歌走在回廊中,眼睛只注视着自己房间的方向。
冷立倚在面前的柱子上,望着她的目光满是询问和观察。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