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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沈无尘打断她,口中淡淡道,“反正你也不能去卫尉寺。”
曾参商掐了掐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仍粘在他身旁不退,“在下刚才说话多有得罪,还望沈大人莫要见怪……”
沈无尘余光瞥见她紧皱的小眉头,手在身后不由一松,口中却道:“我是佞臣,你同佞臣说这些话,有用么?”
曾参商胸中之火烧得人都要冒烟了,却是发作不得,忍了又忍,才又道:“在下小人之心,还望相爷大人有大量,在皇上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
沈无尘眼角微皱,闭紧了唇,忍了半晌才没笑出来,而后低咳一声,挑眉去看她,“你这谄媚地功夫,还不到家。”
曾参商一下急了,冲到他身前拦下他,伸手去拽他宽宽的袖口,嘴角向下一撇,怨声道:“我不过就说了一句仰慕狄将军,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沈无尘不看她,转身往一侧小径行去,“待你谄媚功夫练好了,再来同我说。”
曾参商手紧紧扯着他的袖口不松,跟着他弯过去,口中小声嘀咕道:“小心眼……”
沈无尘手臂僵了僵,扭头看她,眼中又冰了些,“从你嘴里听句好话,简直难于上九霄。”
好话……好话她只对旁的男人说!
纵是那人是狄风,他心中酸潮却也难平。
他闭了嘴,黑着脸看她两眼,就要再走,谁知才侧过身,就觉袖口一垂,右手被她冰凉的手指轻轻勾住。
曾参商低着头,手指又勾了勾,缠在他右手五指间,这才动动眉头,抬眼去看他,“相爷真像小孩儿……”
她这话中略显嗔意,倒是难得一闻的女子之言。
沈无尘心口小震,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过来些,低眼去看她的脸,见她两颊微红,不由轻声道:“说两句好话,我便不再与你计较。”
曾参商闷着头,半晌不言语,脚在地上蹭来蹭去。
沈无尘心又一沉,手松开后微微一甩,就要离她而去,谁知她忽然在后面小声唤他道:“子旷。”
他蓦地停住,回头去看她,眼中墨茫微闪,带着惊喜之色。
曾参商挪过来,抬眼看他,清亮大眼于这雪夜里更是通明,似宝珠沉海,沉谧生辉。
她看他半晌。忽而凑上前来,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然后慌忙朝后退了两步,四下一望。见是没人,才定了心,浑身不自在起来,头上一阵阵地烧。
沈无尘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脸上尚存她唇间温湿之感,又念及她先前口中那一声轻唤,心中一时波涛狂涌,望着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动动嘴唇,“你……”
“我知你待我甚好,”她开口,声音轻且低,“可你也明白,我与旁地女子大不同……己志未达,不思男女之情,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但……每次一见你,心中总会觉得怪怪地……然若是见不到你。又会忍不住琢磨你在做什么……”
她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几句话被她念了个支离破碎。
可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对狄将军是仰慕之情,”她抬眼,脸上笑得尴尬,“对你……我却不知该如何说……总归是,见了旁人尚能忍忍自己这暴躁的性子,见了你却还似红衣爆竹一般四处乱炸,因知不论怎样你也不会真的害我……我这……”
她说不下去,明眸烁烁看着他。“我自己乱说一气,你听不明白就算了……”明白,当然明白,又怎能不明白。
他微笑,声音略哑,“若是炸坏了我。能得你两滴眼泪。也便罢了。”
她咬着嘴唇笑出来,眼角忽而变得潮乎乎一片。自己也不知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就僵僵地定在那儿,然后便有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凉凉的。
沈无尘上前一步,伸手抹去她脸上泪珠,仍在笑,“好了,不与你计较了。”
不过一言而已,万没想到她会真的落泪。
心性强硬似她,却也能因他而软,其间何情何意,哪里还用得着她亲口而道。
曾参商轻轻拍开他地手,自己拾袖揉了揉眼睛,小声道:“风……吹得太冷了,眼睛不知怎么就……”
沈无尘放任她在那里笨拙地掩饰,笑看着她,从袖中抽出一纸薄折,在她眼前一晃,“其实迁令一早便下了,你在户部也就这几日的功夫了。”
她盯着他的手,半晌才慢慢眨了下眼睛,然后目光移上去,待触上他那笑意浓浓地双眼时,心中先前柔荡之情轰然全碎了。
先前种种,竟是在作弄她!
就知道这男人心腹阴暗狡诈,手段极多,自己回回都被他啃得一干二净、尸骨不存……!
沈无尘看她小脸气得涨红,笑得更厉害,收好那折子,俯身道:“亏我先前还劝皇上迁你去卫尉寺,你倒端着这么一张脸对我……”
曾参商狠狠瞪他,然后转身便走,心中愤愤然地作誓,往后再也信不得他一言半语……走了几步,憋不住心中之气,又转过身,咬牙对他道:“若论真男子之胸襟坦荡,你比狄将军差远了!”
说罢,飞快地顺原路往回走去,多一眼都不再看他。
沈无尘任她离去,却也不追,眼里之光渐渐黯了下去,手指微展,复又握起,垂在身侧,半晌不动。
是差远了。
倘若他是狄风,只怕早已忍不得这许多年。
狄风之心,沉似山深似海,倾情以付十五年却不求一刻之报。
心念一人,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放手,便是想方设法也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此一事上,他又怎能比得过狄风之胸襟,又怎能做得到似狄风那般恪己之情而不越。
他不坦荡,他宁可狄风也不坦荡。
然,世事天命,岂归他言。
景欢殿内烛未全燃,只御案前后照得通明,熏笼亦只留两只,各立于一角,热意不盛,殿中略显清冷。
狄风入殿,至御前行礼,而后略一打量殿中诸物,心下不由一叹,待抬头一望,便见英欢身上大衫甚是眼熟,竟是他从前尚在京中时就见过的。
英欢见他神色有异,低眼飞快地看看自己。又笑问道:“怎么?朕哪里不对?”
狄风回神,敛了目光,低声道:“国中虽是一直在东面用兵,可陛下也不必这般委屈自己。”
从前景欢殿中夜夜烛火通明,从未像眼下这般只留外殿亮烛。
英欢一向惧冷。至冬日时殿中熏笼必得六只,里间阁内亦要常常通暖。
寒冬二至,按宫中规矩,每遇冬必置新衣,可现如今她身上所着竟还是从前衣物。
不由不让他心底僵涩。
英欢微怔,随即明了,对他淡淡一笑,轻声道:“有何委屈的。这一年来军备耗资甚多,国库不堪重压,禁中诸殿,不过是能省些便省了。由是,往下也好行俭令,旁人也无法再找托辞。”
狄风看着她,眼中微动,“待郭大人于梁州将南岵国库诸目点清,陛下便可不必担心东面地军需费用了。”
南岵国虽小却富,邵定易于南岵宫中地封桩库亦为天下人所知。纵是他北上渡逃,亦不能卷走宫中全部蓄财。
此次邰占梁州,所取不止南岵国都之地,还将能得大笔钱财银帛。以缓东面军中兵晌器甲缺紧之急。
英欢仍是笑着看他,道:“话虽如此,可你也不看看此次加递上来地请功行赏折子,禁军将士们连年为国卖命,此次又是大功,朕又岂能驳你之请,不予重赏?”
“陛下说的是。”他低头,能得她为君。当真是国之幸事。
英欢起身拢衫,下阶而来,走近他,“今日才至,宴后便传你来见,确是不顾你体累。莫要怪朕。”
狄风忙道:“陛下何出此言……”
英欢微微一笑。“旁的话就不多说了,朕不过是想问问你。中宛之事你是如何看地?”
“臣愿挂帅。”狄风想也未想,毫不犹豫道。
英欢看他,“这话是你早就想好了的?”
狄风略一怔迟,随即点头,“是。”停了一下,又道:“两路禁军屯于中宛边境,拖一日,便多一日粮晌费用,若是遣他人为帅,怕是会于中宛境内留滞更长时间,不若臣趁南岵之利,一并挂帅出征中宛来得便宜。”
英欢轻轻点头,转身走过两步,“回来后,沈无尘有未对你说什么?”
狄风垂下眼,脑中闪过于外城时沈无尘那句句良言,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并未说什么。”
并非有意要骗她,只是他想让她放心。
“枢府也有意让你挂帅……”英欢低声道,似是自言自语,“只是朕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回头轻笑,“多年来事事都想得太多,这次梁州这么容易便被你拿下,反而让朕觉得心里不踏实。”
狄风眼中尽是她这笑,一年半未见,此时竟是格外夺人心神,那素颜红唇亮眸,于烛火下熠生柔光,叫他无论如何都挪不开眼。
他望着她,面上沉黑之色渐渐褪去,口中慢慢道:“邰若征中宛,邺齐必动。只是邺齐会派何人为帅,眼下却还看不出。倘是邺齐皇帝陛下御驾亲征,非臣挂帅不能与之相争。陛下莫要多想了,但允枢府之议,遣臣为帅便是。”
英欢闻言,脸色微变,轻轻一点头,抿唇不言。
此次梁州为她所取,不知那人知道后会作何反应……想必定是不甘,中宛之利他不可再失,再次御驾亲征亦非不可能之事……
然中宛现如今境况复杂不堪,单单是南岵邵定易一部便让人头疼万分,若是邰与邺齐同时动手,又将是四国混战之局。
她抬头看狄风,“可有良策?”
狄风沉眉,想了想才道:“若能与邺齐联手,先将南岵在中宛巍州的残部伐灭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