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21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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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　漫　梁小斌等
　　短歌
　　汗　漫
　　
　　1
　　把青涩的诗句放进豆荚内部中去
　　让阳光、雨水、南风加速它们的成熟
　　
　　在秋天，在豆地的深处
　　诗句与豆子次第炸响、飞溅——
　　2
　　一个油漆匠最大的梦想可能是
　　把白昼漆黑，或者把黑夜漆白——
　　
　　让日月不再孤单
　　成为孪生的兄弟、姐妹
　　3
　　树冠开花——女孩子扎彩结的头
　　树冠无花——男孩子剃短发的头
　　
　　树木转身，从女孩子变成男孩子了！
　　季节转身，从春天变成夏天
　　4
　　一个老人把藏满往事和隐秘的日记、书信
　　但体内的悲哀和欢乐日益汹涌！
　　
　　除非他把自己投入一根火柴？——
　　这最后一页满身皱纹的宣纸
　　写满了用涂改液、橡皮也无法掩去的
　　　　文字呵……
　　5
　　一个人在发烧，但温度计没有动静
　　一个人在心疼，但听诊器没有动静
　　
　　一个人在疯狂，但精神病院无动于衷
　　一个人在失眠，但夜晚无动于衷
　　
　　多年之后，他才明白，“那是爱情
　　是的，是爱情……”
　　6
　　在幻想中历尽沧桑
　　一个书生被白纸染白了少年的头颅
　　
　　暮年，他想：从满头白发中能否
　　提练、还原出一叠白纸？
　　
　　一个宇也不写，或只写上：
　　“今生有雨有风，傍晚，转晴……”
　　7
　　一男一女获得一场隐秘的爱情
　　如何使它价值连城？
　　
　　——让他们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
　　如同一对古花瓶上的裂纹……
　　8
　　起风了
　　风情、风韵、风度、风景、风铃……
　　
　　一切与风有关的名词、形容词
　　都被吹动——吹成动词——
　　
　　起风了！
　　吹乱孤儿的脏衣领、头发
　　
　　含着亡父亡母们早年的手温
　　从天尽头涌来
　　
　　起风了——
　　假如没有风、没有风声
　　
　　世界将悲凉如同墓地
　　风琴：风们的墓碑……
　　9
　　一个村妇弯腰用陶罐汲水
　　牛、马、羊们弯腰把嘴唇埋进流水——
　　
　　这是河边黄昏常见的景象
　　这悼念一般的姿态充满忧伤
　　
　　多年之后村女3之子来到河流下游的城市
　　在数字大于、多于、重于文字的写字楼内谋生
　　
　　他时时感觉有村妇、牛、马、羊们的面影
　　在周围汩汩流动
　　
　　时时出现一种冲动：弯腰
　　把墨水瓶垂入桌面上加速倾泻的木纹……
　　10
　　睡眠，使一个书生
　　成了一堆散乱的积木
　　
　　白昼的手玩倦了的一床积木——
　　脸、胸、腿、脚、血液、心跳、梦境
　　
　　明晨，白昼的手是否会将这个书生
　　重组成一棵野地里的山楂树？
　　
　　山楂树的脸、胸、腿、脚
　　山楂树梢鸟巢里的血液、心跳、梦境……
　　11
　　十二月。一场大雪使失去森林、树洞的小浣熊
　　来到类似森林、树洞的大片烟囱里越冬
　　
　　流浪者在城市街头避风的角落抽烟、低语：
　　“烟灰，你多么像烟囱上微热的雪呵……”
　　12
　　一群高大的美人在舞曲中轻轻碰撞身体
　　仿佛装满美酒的高脚杯在碰杯！
　　
　　春天举起她们，一饮而尽——
　　醉成夏季！夏季梦中的鼾声是天边轻雷……
　　13
　　一个色盲的孩子惊呼：
　　“我看见了绿色太阳、紫色马匹！”
　　
　　当他长大，还将会看见青色爱人、
　　玫瑰色乌鸦？
　　
　　当他死去，眼珠被移植进死神的眼睛
　　大地上将会增加一个爱神……
　　
　　我去病床为他擦擦背
　　我是有生以来头回绕到父亲的背后
　　父亲的背后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地方的名字
　　而不是肌肤
　　他指向客厅的语录要我背诵
　　任何伟岸只要看到他蹲着就会产生深深的怜惜
　　我像个学徒，从擦拭他背后的药柜开始
　　碰响茶杯盖子，父亲你醒醒
　　我拧紧白毛巾，站直了身子往脸盆滴水
　　听到滴水声，父亲的脊背就动弹了一下
　　我在参观这块脊背
　　听说上面有被黑心板凳砸过的留痕
　　父亲不说
　　我在此读到了最初的版本
　　父亲在形势一片太好的防空洞里让砖头碰到
　　那天，他碰巧把安全帽戴在了头上，忘记了脊背
　　此外也有记载
　　父亲还有言说：他当警卫员给首长剥花生，是站着剥
　　从花生地里飞来了子弹划过了肩头
　　父亲苏醒，桌上全是花生壳
　　首长在安慰：你伤得不重
　　花生米一颗不少，你很守纪律
　　我把脊背上的白汗衫往上卷，像在卷书页
　　却是没有找到弹痕
　　不在肩膀上就在耳朵旁边
　　父亲，我还要帮你擦擦耳朵
　　也许弹洞又躲到了父亲脊背外的地方
　　父亲从昏睡中醒来
　　“行了，不用再擦了，你去把你大哥喊来”
　　他拉平了衬衫
　　我的父亲一定有好几块脊背，肯定
　　他把最好的那一块
　　带枪伤的那一块留给了大哥去擦
　　大哥曾是解放军
　　他可以看到父亲脊背蕴藏的意义
　　伟大的枪伤
　　大哥和父亲说了许多话
　　我给父亲擦背擦得最干净，也最仔细
　　要把干净举在头顶
　　就可以不再去病房了
　　干净还能坚持多久
　　
　　（选自（星星）2004年5月号）
　　
　　夜寻乌衣巷（外—首）
　　洛　　夫
　　
　　撩起退了色的酒招
　　茫然四顾
　　不知乌衣巷在何处
　　只记得
　　刘禹锡确曾把一抹夕阳
　　斜斜挂在巷口
　　微温的金陵
　　便这样
　　辉煌了千年
　　
　　却怎么也没有料到
　　当年一群王谢堂前的燕子
　　竟跌跌撞撞地
　　飞进了
　　隔壁肯德基的烤炉
　　
　　天黑了
　　我提着灯笼四处寻觅
　　找到了，找到了
　　我欢呼着，顺手触摸那三个字
　　只见那生了锈的六朝金粉
　　纷纷而落
　　
　　
　　水墨微笑
　　
　　不经意的
　　那么轻轻一笔
　　水墨次第渗开
　　太好河山为之动容
　　为之颤栗　　为之
　　晕眩
　　
　　所幸世上还留有一大片空白
　　所幸
　　
　　左下侧还有一方小小的印章
　　面带微笑
　　
　　（选自《诗网络》2004年6月号）
　　
　　一生的快乐（二首）
　　李小洛
　　
　　一生的快乐
　　
　　这些房子，每一间
　　我都想进去坐坐
　　哪怕一个小小的角落
　　那里有一束阳光，有一位老人
　　揣着日记和脆弱
　　我就会像一粒灰尘
　　短暂的一生，漫长的寂寞
　　
　　这些火车，每一列
　　我都想随它们走走
　　不管它们开往哪里
　　不管铁轨在这儿铺
　　在那儿铺
　　一直铺到了南极
　　那些遥远的冰雪
　　我都愿意热爱它们
　　热爱这个世界的寒冷和残缺
　　
　　这些话语，每一句
　　我都想随便说说
　　说一说我的裙子
　　深秋了，那些裙子上的花朵
　　我和它们一样
　　开着，开着
　　有一天，累了，凋谢了
　　我就停下来，啊，停下来
　　停下来的世界，多像一个巨大的
　　湖泊
　　
　　
　　墓志铭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已经走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还要留下来。
　　这个世界上有些房子
　　就显得有点儿空旷。
　　
　　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两盏灯
　　两盏装了桐油的灯，就必须有人
　　把它们移到一起
　　再看见那些爱你的光。
　　
　　（选自《星星》2004年6月号）
　　
　　最低的时间（二首）
　　人　　邻
　　
　　
　　最低的时间
　　
　　海，要低成
　　一层层结实的盐壳。
　　咸涩，充满整个海的矮，海的黑。
　　
　　这样矮，这样黑，
　　破碎？
　　——玻璃，水晶，锋刃，谁敢。
　　时间真的不能再低，
　　最深的，已经输给最黑的手。
　　
　　生命就要
　　不能开始
　　生命，就要不敢开始。
　　
　　
　　七行之轻
　　
　　只能——轻一点。
　　就是——要轻。
　　杳远，最好是“无”，
　　从没有什么发生。
　　
　　是刚刚要问；
　　是糖，愉快以后的糖；
　　是叹息，夜晚的银子，露水般“呀！”的
　　一声。
　　
　　（选自（星星》2004年6月号）
　　
　　远距离（组诗）
　　张绍民
　　
　　
　　一　　年
　　
　　在外打工一年回到村庄
　　娘告诉我
　　村里有三个老人去世
　　隔壁老李吃假药瞎了眼睛
　　村干部换届
　　村长还是他
　　时光真短
　　几句话
　　一年就过去了
　　
　　
　　无　　知
　　
　　我们不知道那种花的名字
　　但花朵给我们带来的惊喜
　　超过了我们的无知
　　更何况花本来就没有名字
　　祝贺它逃过了文字的命名
　　
　　
　　被　　炒
　　
　　他多次被炒
　　只因太懂《劳动法》
　　老板需要的是
　　能干活但不知道会维护自己合法权益的人
　　小草有小草的尊严
　　而有了尊严
　　就只能像小草一样睡露天了
　　
　　
　　有的快乐
　　
　　有的快乐不会在人的身上
　　它在一只小狗身上
　　小狗高兴得自己打滚
　　然后睡一个小懒觉
　　我听见树叶低低的歌声
　　谁说落叶不是高兴地落下
　　它落地的声音在说
　　我下来啦——
　　
　　
　　比　　较
　　
　　从深圳上海北京广州打工
　　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