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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不准是否还要继续跟着莺哥,因真假月夫人之事已差不多解开,除了容垣到底死没死以外着实没有其他疑惑,可若是这桩事就这样结束,大约也意味着我同慕言的分别之期就快到来。我不知道该怎样来挽回,我想同他待得更长久一些,或许他会不放心我一个小姑娘独自行路,会至少陪着我一起找到小黄和君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要不要,给君玮写个信让他有多远躲多远一辈子都不要被我们找到呢?
无论如何,还是打算先去探一下慕言的口风。
一路分花拂柳,可慕言不在岛中,才想起半个时辰前看到有只通体雪白的传信鸽落在他窗前,料想应是出门会客了。我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琢磨,十三月这事,倘若容垣的确死了,那如传闻所说是病逝的几率会有多高?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传说,好像花花世上只能有一种死法,但王宫这地方集结了全国最好的医师,能自然地因病而死着实难能可贵。若果真如慕言所说,平侯容浔即位是逼宫逼到手的而非景侯主动让贤,那半年后景侯的病逝说不定也大有文章。我想起来,前朝宗室微弱,国祚不昌,诸侯并立,晋西国公子相宜木弑兄弑父而承爵位,为齐侯揭露,会盟天下诸侯共伐晋西,不出两月,晋两大败,国土四分五裂,最大的一块并入了齐国。若我是男子,会这样能打探旁人私隐的华胥引,卫国又还没有灭亡,说不定也能在这片广袤大陆上重现晋西之祸,说不定卫国不会亡,还能福祚绵延个几年。曾经我想力挽狂澜,没有碰到对的时间。这挥之不去的想法让我有点隍惑,良久,终于明白为什么以生者之躯修习华胥引的前辈们没一个得到好下场,这秘术本身就是—种贪欲,最能迷惑人心,初始便埋下贪婪之花的种子,若学不会克制,终有一日会被心中开出的巨大花盏淹没。就算我是个死人,都控制不住幻想着,拥有它,我其实可以得到什么,可归根结底,如今回头看郑国那场宫变,真相除了对还屹立在这块风雨飘摇的大陆上的诸侯国有价值,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步出医馆,可见远山层叠,其实不晓得该上哪儿去找慕言,茫然片刻,决定沿街溜达。
没有小黄作陪,略感寂寞,但如果有小黄作陪,那找到慕言它岂不是要妨碍我们独处,想想算了。远方有暮云合璧,落日溶金,风里传来渔舟唱晚,小城一派宁静。走走停停,逛进一个古玩斋。我对所谓古玩其实不存在太大感情,应该说是对一切作古的东西都不存在感情,可此时眼睛瞟过一处,双腿却再不能动弹,那是一只通体莹润的、在微暗的暮色中仿佛发着光的、精致的透雕白玉簪。站在柜台前果看半晌,觉得这样不过瘾,摇醒一旁打瞌睡的老掌柜把簪子取出来,放在手心里又呆看半晌。
老掌柜笑眯眯地:“这簪子有两百年历史了,上好的玉,上好的雕工,昨日才收进来,姑娘一眼相中它也是缘分了,若真喜欢,三百金铢,老朽为姑娘包起来。”
我倒抽一口气,半天都没有缓过来,不要说三百金铢,就算他说只要一个铜锱我也买不起。可这簪子是这样适合慕言,让人爱不释手。和慕言分离已经是注定的一件事,而再相逢却遥遥无期,前二十年他已经遇到许多姑娘,可我没有赶上,后二十年,再后来的二十年他还会遇到多少姑娘,光是想想都想不下去,我也不过是众多他所遇到的姑娘之一罢了,总有一天他会将我忘记,还不会主动再想起。我将头埋在手心里,良久,抬头问一脸担忧的老掌柜:“我可以用什么东西来换你的这支簪子吗?”
他表情疑惑,半天,答非所问地:“这簪子同姑娘有渊源?”
我摇摇头:“没渊源,只是我想得到它,把它送给,送给一个朋友,但又没钱,我想也许他也会喜欢这支管子,会一辈子……”说到这里呆了呆,觉得慕言应该不会一辈子用同一根簪子,很不情愿地改口:“反正他戴着它的时候,应该就会记得我吧。”
老掌柜瞧了我许久:“那姑娘打算用什么来换这支簪子呢?”
我想了想:“你们这里收老虎不?四条腿,活的。”
“………”
最后我用一幅画买下了这支白玉簪,老掌柜还倒给了一百金铢,收画时笑道:“若不是知道不可能,老朽几乎要以为姑娘这画是文昌公主的真迹了。”我愣了愣:“你真博学啊,不过,若是真迹,你看能值多少?”老掌柜摸着胡子继续笺眯眯:“不下万金。”我克制住了自己冲去对面博古架再搬几件古玩的冲动。但再想想,如今世间除了我以外,还有谁知道面前这幅隋远城的山水价值万金,而若我果真还活着,那画又怎能值得万金。叶蓁死了,叶蓁的画笔便也死了,即使我还在画,画出来的也不过赝品罢了。
走出古玩斋时,街上已是万家灯火,碰到出门买酒的医馆老大夫,从他处得知慕言进了谪仙楼。我以为是座酒楼,想正巧赶上晚饭,揣着簪子乐颠颠路打听过去,走到门口,才发是座青楼。我一时不知作何感想,毕竟从来没想过慕言会逛青楼,但总算比较镇定,通过贿赂来到高台上一处凉亭,看到一张七弦琴后坐了个姿容清丽的姑娘,而慕言正颇有闲情逸致地摆弄一套木鱼石的茶具。亭子正中放了只小巧的红泥炉,炉子里炭火微蓝,想来燃的应是橄榄炭,我想到了一个名字,觉得脸色一定立刻白了下去,秦紫烟。想到这里原本兴师问罪的愤然顷刻烟消云散,若那女子果真是秦紫烟,我这时候过去能干什么呢?想象我一过去,慕言就非要跟我介绍她:“这是紫烟,来年我们便要成婚,届时请你吃酒。”我能想出的最克制的反应是冲过去掐死他和他同归于尽。抬脚准备沿路返回,抬头却发现亭中两人的目光齐齐聚在我身上,这是谪仙楼后院独出的一座高台,也就是说,四周没有任何可隐蔽之处。
我抬头瞪了慕言一眼,还是准备沿路返回,刚走出两步,听到他声音在背后慢悠悠响起:
“连星姑娘烘焙的新茶,我正说煮一壶,既然来了,喝—杯再回去。”我不晓得该不该过去,半天,还是磨磨蹭蹭走了过去,找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来,慕言看我一眼,低头继续专注于手中茶具,他摆弄什么都很有一套。此刻暮色苍茫,凉事的四个翘角各挂一只灯笼,前方谪仙楼里荡起轻浮歌声,有实在的金银,就能有实在的享乐,这真是世间最简单的一个地万。
但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我偏头问坐在瑶琴背后的姑娘:“你真叫连星?”姑娘没开口,接话的是慕言:“连星姑娘前日方从赵都黔城来隋远,要在这儿逗留两个月,拜在花魁梨云娘门下习舞。”我瞟他一眼:“你们以前认识?”他正提壶以第一泡茶水涮冼茶具,挨个儿点过盖碗、茶海、闻香杯、茶杯,手法漂亮,如行云流水:“不认识,怎么?”我绷紧脸:“ 撒谎!”他总算抬头:“哦?我怎么撒谎了?”我盯着他的脸,觉得这张脸着实好看,可怎么能骗人呢:“你说她才来了两天,你也是第一次来隋远城,怎么就和她一起了?”坐在近旁的连星似笑非笑开口:“奴家从前确未见过慕公子,今日能同公子一叙,也不过缘分所致,和公子很有些,”说着笑眄了慕言一眼:“投缘罢了。”慕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说完仍在那儿洗他的茶具,洗完突然想起似的问我:“吃过晚饭没有?”有五个字可以形容此刻感觉,我要气死了。他笑笑,转头吩咐那个连星:“拿些吃的过来,看来她是肚子饿了。”我磨磨牙齿,起身就走:“你才饿了,你们全家都饿了。”结果起得太猛,不小心踩到裙角,差点摔在泥炉子上,被他一把撑住:“这又是要干什么?”我抿住嘴唇,把眼泪逼回去:“去散步!”他将我放好:“吃了晚饭再去。”我推开他:“不行,我习惯要吃晚饭前散步的。”
他皱眉:“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咬咬牙:“今天开始有的。”
“……”
走过老远,背后传来连星的轻笑:“小姑娘好像气得不轻。”都怪我耳力太好,但同时又很想听听慕言的反应,竖起耳朵,却只听到轻飘瓢一句:“随她。”眼泪立刻就冒出来,我想,妈的,这个人他太讨厌了。
***
夜空亮起繁星,像开在漆黑天幕的花盏,我蹲在医馆后一个茅草亭中思考一些人生大事,湖风拂过,觉得有点冷,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所谓知易行难,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好比我一直希望自己看开,而且不断暗示自己其实已经看开,事到临头发现看开看不开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实在变化多端,仰头望无边星空,仿佛能看到黑色流云,我叹了口气。叹到一半,背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慕言,我赶紧闭口,假装没有发现他,也绝不开口理他。他笑了一声,自顾自在我身旁坐下来:“方才得了个有趣的消息,想不想听?”我将头偏向一边:“不想听。”他把一个食盒放下来:“我还以为你会有兴趣,”顿了顿:“是关于景侯容垣的。”我将头偏回来:“哦,那就姑且听听吧。”
我以为会听到容垣的下落,但只是有点吃惊地得知容垣抱恙禅位后,身边竟一直秘密地跟着药圣百里越,慕言握着扇子饶有兴味,唇边一丝淡笑:“百里越是最后留在景侯身边的人,容垣是生是死,东山行宫里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想必问问他就能晓得了。”
一些东西蓦然飘过脑际,我灵机一动道:“莫非莺哥来隋远城就是为了找百里越?百里越他,人在此处?”虽然知道君师父和百里越有交情,但也听说这位药圣向来行踪不定,倒是会找好地方避世隐居。
慕言含笑点头:“猜得不错,不只如此,平侯容浔之所以出现在我们坐的那艘船上,应该也是为了来隋远城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