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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称自己是"最后的American。"事实上,他看上去像是世界上任何国家的人,唯独不象American--他那咄咄逼人的英国口音,他的贵族血统以及他那付天生的笔挺的身架。我每次听到他说这种话心里就会暗笑。说到底,我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你一个外国人,就算是个像他那样一个好心肠的人,怎么能夸这个海口呢?只有到现在,我才开始意识到他话里的真正含意,而且只有到现在,我才看出他对America的真正含义是多么情有独钟。
那是一九七四年夏天,当时越南战争正把整个国家搞得四分五裂。在我们周围,America原来的那种不可战胜和乐善好施的形象正在土崩瓦解。我组织了一群人到他那所俯瞰旧金山海湾的夏令寓所去探访,一行大约十五个人,其中大多数是我的学生,还有几个是和我差不多岁数的长辈,他们无法接受年轻一代出于道德上的义愤在社会上发表的对America的非议。在大学里的课堂上,我每天都会遇到这样的非议,但是我坚持不去认同,我不愿对我的祖国的好的本质发出任何质疑。
我对他的智能和广博的知识仰慕已久。我知道尽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他曾想在英国的外交界里干一番事业,但没过不久,他的生活便发生了一个大的转折;在我和他认识的这么多年里,我从未听他谈论过任何纯政治性的话题。我坚信他对现代世界有深刻的观察,他在商界的成功证明了他对现实的世界的那种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眼光。但是对于他来说,他毕生的理想是寻求一条通向自我觉醒的道路,他意识到从对自我的幻觉中觉醒的必要性,正是这种幻觉将人类玩弄于它的指掌之中,使我们看不到真实的世界,使我们昧着自己的良心去做人。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能像他那样深刻地阐述这条作为世界上所有伟大的精神哲学和传统文明的精髓的自省之路。国与国之间的争端、爱国主义的狂热、社会运动的浪潮、英雄形象的魅力和爱国主义的象征:我敢肯定所有这一切对他来说是人性中沉睡未醒的那一部分。唤醒人类的使命就是要促使人类和将这些由这些社会和政治因素衍生出来的各种幻觉和心理联系作坚决的斗争,只有通过这种斗争,才能将人性从这些幻觉中解放出来。
一个年轻人在席间又一次用蔑视的口吻谈论America,他不仅谴责它的战争政策,而且在抨击它的整个政府结构以及年轻一代感受到的那些塑造了整个America的历史的行政机构和法律之中包含的固有的不公正的成份。他认为America正在虚伪地背叛所有它自己倡导的信念。America的企业正在强行掠夺自然资源和整个世界。大众传媒已被America的贪婪所控制,将环球消费主义散布到整个世界,从而将那些朴实、高尚的文化的价值观毁灭,他正说得兴起,那位长者突然打断了他,他的举动令我吃了一惊。
当然,那个年轻人的这些观点不象上面罗列的那样有条理,而是零零星星地穿插在整个睌上我的学生们带有厌恶口气的提问和关于America对他们未来和对当时的日常生活的影响的谈论之中的。
我们坐在室外的平台上,是夜夜色浓重、星月无光,我们的脸被放在一张大石桌中央的几星闪动的烛光映照着。我们每人都有一杯冰镇饮料,有些人将其端在手里,有些则放在面前的桌上。他是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的形式打断那个年轻人的--那样缓慢和无声,并且那样有分寸,一开始看上去像是某种正式的仪式里的举动。所有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他,等他开口。我记得那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我能听到海湾里的涛声,能看到隔水一方的旧金山的灯火。晚风转了风向,变得清冷。人们将自己的衣领竖起,将自己的身体紧紧抱成一团,但是没有人敢站起来。远方的海面上的船只鸣起互相招呼的雾笛,像是海里的两个无形的精灵。
他用同样缓慢、均匀的动作仰靠到椅背上,眼睛没有注视任何特别的东西。然后,他的头向炮塔那样转了过来,直视那个刚才还在高谈阔论America的罪恶的高大的、满脸胡须的年轻人。在闪烁的烛光中,他那张瘦骨嶙峋的脸显得既神奇生动又阴森可怕。他对那个年轻人说的--当然也是对我们所有在场的人说的--只是这样一句话:
"身在福中不知福呀。"然后又是一段令人难堪的停顿,然后又添了一句,"你们这里的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我怀疑当时在场的人中有谁能真正理解他那句话中的含义。他显然指的是America,一语点出我们这些人的少年轻狂,不珍惜自己享有的东西。但是,听上去除了那个含义之外,对我们来说--至少对我自己来说--肯定没有任何其它含义。难道这个注重精神世界的智者突然降格成了一个头脑简单的爱国主义者或者某一种坚持偏激政见的人?当然不是。我不仅知道那和他对人类的现状、战争和暴力的内在根源的看法大相径庭;更重要的是他刚才说话的语气。按照他的为人,他只有在谈到在我们内心的神圣的、超越国家、阶层和种族这一类东西时,才会用这种实在的、有份量的语气。
几天之后,在和我的学生谈起他说的这句话时,我想起他这一生中亲眼目睹过的所有的历史事件。在二十世纪早期,他曾旅居亚洲和欧洲的许多地方,一九四四年,他移民美国。由于商业的关系,他和许多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叱咤风云的各国的政府和政治首脑有过接触,他曾经从内部见过世界各国势力的互相较量、周旋。他是一个熟练的工程师,对现代科学技术对世界的影响力也有一种内行的理解。至于他对哲学观点的掌握,我经常发现我自己得放下职业"专家"的架子,对他敏锐的洞察力心悦诚服。和他在一起,我经常觉得我自己"仅仅"是一个American:不成熟、没有教养、别扭、幼稚--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然而,那天晚上,他是一个真正American,一个"最后的American,"他用那一句深不可测的话把我们全给镇住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第一部分 America的理念第1节:我们的America
America曾经一度是整个世界的希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希望呢?尽管对于物质享受的追求是那个希望的一部分,尽管对于平等和自由的向往也是那个希望的重要的组成部分,尽管这里的和平和安定对我们来说都非常珍贵,但是America带给人类的希望高于我们对物质的追求、甚于我们对平等和自由的向往、超出我们对和平安宁的渴望。从一个更深的层次上讲,无论是从个人还是整体的角度来看,America所包含的希望是对人的内在属性以及人所能达到精神境界的向往。正是通过这种精神向往,America对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社会生活的承诺才能像一把火炬、一盏明灯和一声召唤那样吸引世界上每个国家境内的男女老少。America曾经一度是一个伟大的理想,正是这个理想推动了整个世界,为人类的生活开辟了新的可能性。
有个哲人曾经说过,任何一个能够引出真理的命题一定是一个令人痛苦的命题。对于某一个人来说,那也许是关于人死后转世再生的疑问,而对另一个人来说,也许是对人间苦难的思索,对战争以及世道不公的追根寻源。或者是一个更加涉及个人眼前的事,例如,一个理不出头绪的严肃的伦理道德观的难题,一个事关某个人一生走向的问题。这种痛苦的人生命题,这种不仅仅为了满足一个人的好奇心或是发泄一时情绪的命题是无法在那些旧的传统观念中找到答案的。一个能够提出这种命题的人通常渴望在那些与我们习以为常的传统观念截然不同的新观念中寻找答案。他在如饥似渴地接受新观念的同时也就更加挑剔,他不会轻易盲从权威和接受暗示,我们只有摆脱旧观念的束缚才能悟出人生的真谛。
对于我们中的许多人来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命题是America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同时又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命题。如果我们将America仅仅作为一个国家来看待,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把America仅仅看成是一个人造的工程的话,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将无法触及America的根本上的内在含义。国家有兴盛衰退:波斯帝国、罗马帝国和拜占廷帝国都早已成为历史上的过眼烟云。尽管所有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帝国以及国家在它们的鼎盛时期都自认为,同时也被整个世界认为是强大、充实和持久的化身,但在人类历史长河的掸指一挥之间,它们就早已灰飞烟灭。在我们生活的时代,我们已经目睹了不少惊心动魄的庞大的联合阵营的崩溃:第三帝国、苏联以及东欧的政治组织的土崩瓦解。在当今的世界上,就连"国家"本身的概念也可能正在消失或者正在演变成一种由金融机构、电子传讯和被先进科技引导的消费主义组成的"环球网络"。
我这一辈子从来无法真正理解或同情那些热衷于保存和强化America的那些人。我经常认为那种心态像是一种虚伪,是在人人都有的顾及自身安全和享受的私欲上覆盖的一层美丽的面纱,那种心态有时还混杂着一些唯我独尊的自大,我远离教会的原因正是厌恶这种唯我独尊的态度。但是,我对那些攻击America,那些总在强词夺理指责他人暗藏祸心,那些指责他人在我们的"社会结构"中蓄意制造不公平的那些人则更加不齿。我在纳闷他们为什么不用那种在鸡蛋里面挑骨头的劲头来剖析一下人性本身?他们为什么不能对自己那些肉体凡胎,令人无法理喻的道德观作一番自我解剖?他们这一类人让我觉得我对他们的这些挑战和置疑是一种自私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