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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察觉到杨无邪的视线,顾惜朝微微回身,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杨无邪心下一冷。
神侯府,小楼。
日落西山,近夜。
今天算是破了例,多出许多不相干的人。
数日前是这群人气势汹汹找到戚少商,今晚也是这群人老老实实地在等着戚少商。
戚少商知道完颜明岚也许不是杀人凶手,却从无情与杨无邪那知道是她派人将柳门屠净。
——即使她不曾与娘亲相处过,又或者她下令杀人时不知道柳门主是自己的娘亲。她终是为灭口而杀了人,只这灭门的一条罪状,完颜明岚就并不冤。
既然不冤,戚少商就不妨顺着走,引出顾惜朝的最后一步。
破局
浮云蔽月,人心慌乱。
戚少商在一片粗重的呼吸声中缓缓将一幅残画放至案上。
完颜明岚玉容凝重,等到戚少商说完了最后一个字,才冷冷一声笑,娇声含讽:“人死不能复生,你说的黛夫人已经不在,谁知道是不是你在撒谎?”
“究竟孰真孰假,实在难以分辨。戚大当家杀人一说也并非无懈可击,若不是亲眼看见,谁能肯定呢?”
顾惜朝朗声说道,嘴角含笑,“何况,连眼睛都会骗人的。”
“含血喷人,明岚一个弱女子,如何杀人?”说话者气急败坏,却是赵宁。
“弱女子?”
顾惜朝语调玩味,轩起眉梢,“戚大当家,不如试试这个弱女子弱到什么程度?”
事已至此,显然撕破了脸,用不着再顾其他。
完颜明岚闻言轻笑,色如春花,笑比芳草,“顾公子,何苦咄咄逼人,可要明岚借你一个玉佛清清心,消消火?”
玉佛。
离京前夜顾惜朝被她索走的玉佛。
“什么玉佛?”
顾惜朝一脸疑惑,仿佛迷途的孩童。
他本就长得温润如玉,书生打扮配上这副神情,更显无害。
完颜明岚美眸一冷,“这是欲擒故纵?既然顾公子不在意,我也无须善待,明岚现在就摔了它。”
她不怕。
她是一国公主,仅凭戚少商一面之词断定不了什么,没人可以拿她怎么样。
她却不想让顾惜朝好过。
完颜明岚要看看摔了他忘妻的遗物,顾惜朝是否依然无动于衷。
纤手微扬。
玉器破碎的声音。
所有人都惊叫了起来,唯独最该心痛的顾惜朝最假。
——这假只有戚少商听得出来。
他抬眼,正对上顾惜朝飞扬的眸。
玉佛碎成满地玉屑。
——似水中银月被石子打碎一般。
地上不只有玉屑。
玉屑中间藏着一个碧绿色的瓶状容器。
无情转动轮椅,滑了过去,轻轻拾起来,放在几案之上。
“这是柳色新的瓶子。与宫中那瓶相比,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一空一满。”
他清冷的眸子看向完颜明岚,不怒不喜,只有一丝淡淡的怜悯。
“这一瓶,是空的。”
柳色新的瓶子空了,这药用在谁的身上?
最近因柳色新而死的似乎只有一个耶律靖。
顾惜朝缓缓走上前去,抓起一把碎屑,淡笑道:“从成色看,铸成玉佛的时间并不久。应该就在大皇子去世前后几天。”
事情已经很明白。
完颜明岚用这种特殊的毒药杀死了耶律靖,不敢随便丢弃,还将这个太过特殊的药瓶封在玉佛中藏起来。
“公主,你无法狡辩,难不成这玉佛是别人送给你的?”
顾惜朝神情有点儿惋惜,似乎真的在期待完颜明岚能说出一个脱罪的理由才好。
火红灯青。
在场的人都在等完颜明岚开口。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自然要等她说。
事实上,完颜明岚才是最迷糊的那一个。
但有一件事,她清醒地知道。
——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入了顾惜朝的局。
这个玉佛就是为今天准备的“罪证”。
完颜明岚娇颜上如雪的肌肤真正变得比雪更加惨白,全身如坠冰窖。
她败了,却还想保留风度。
无情没有权利将完颜明岚投入狱中,他也乐得放手。
——毕竟,此时没有大宋什么事。
她款款走出神侯府的大门,打道归国。
在看不见的角度,她和耶律成都深深看了顾惜朝一眼。
——恨不得将他剖心剐骨的一眼。
“明岚!”
赵宁喊了一声,满脸的难以置信。
完颜明岚足下顿了一下,却不停,反而加快速度离开。
无可奈何,花落去。
一屋子人很快走得精光。
只剩下无情,戚少商和顾惜朝。
人走,茶凉,夜深沉。
“戚兄,辛苦!”
无情一直冰着的面上浮起一抹笑意,清如月华。
戚少商微微一笑,“无妨。”
一旁的顾惜朝也笑了,正襟危坐笑傲风云的笑,眼里翻滚着万千红尘。
三个人都在笑,笑得开心。
至于究竟在笑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窗外一天乌云翻覆。
结束了。
起码暂时结束了。
戚少商与顾惜朝并肩走在街上,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这个夜太冷,云太厚,月光太暗。
一片黑暗之中,两人不知不觉靠在了一起。
——即使是亲兄弟,也不会靠得这样近。
万籁无声,只有他们踏在青砖地面上的脚步声。
像是雪天一起取暖般的,戚少商和顾惜朝一起走向未知的黑暗之中。
路总要走完。
戚少商踌躇着开口,“风雨楼中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顾惜朝面上若隐若现的浅笑忽地凝住了。
他们果然只能齐沐风雨,难能共享太平。
戚少商是京师最大势力之一的龙头。
顾惜朝是翻云覆雨为权贵做事的小人。
一夜知音弹琴舞剑,终究只是梦中飞花。
“那,后悔无期?”
顾惜朝飘忽地说着,清俊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理智告诉戚少商正应该这样,脑中却轰地一声将什么狗屁理智炸得支离破碎。
“要不要来楼里小住?”
“好。”
许久无声。
好一阵子两个人才反映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至少那一刻,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欣喜。
三日后。
戚少商正奋笔疾书。
杨无邪倚在门边。
这里正合适凭栏远望,看天际树影横斜,花开自在。
杨无邪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告诉他的老板。
“顾惜朝失踪了!”
戚少商的手一抖,笔掉了,在雪白的纸上渲染出一滩墨迹。
顾惜朝失踪了。
不是留书离开,不是被人掳走。
是顾惜朝,自,己,消,失,了。
他去干什么?
顾惜朝去见一个人。
他的“好友”耶律成。
他们已经谈了很久,但还有几个地方不曾谈到。
“你到底还是宋人!”
耶律成沉声道。
——可恨他与完颜明岚都被他弄于指掌间而不自知。
顾惜朝恣意而狂傲地笑着,“多说无益,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回去想想怎么说服其他族人。”
说着,顾惜朝低了低头,右手平伸,掌中是一个碧绿色的小瓶子。
——和几日前的那夜玉佛中掉出来的瓶子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顾惜朝欣赏着耶律成不断变化青红的脸色,柔声道:“这一瓶,才是完颜明岚藏在金国宫中的那份,它是满满的,不曾动用过。”
“你给我用来杀大皇子的那瓶,我没有丢,而是将它放在玉佛中送到了完颜明岚手上。”
“辽王应该不会忘记,那个化名肖上元潜伏在大宋的辽人,曾献上柳色新这种奇药!”
顾惜朝饱含同情与无奈地叹了一声。
“我真替你担心,他知道了大皇子的死因,会不会心中生疑,向你索要那瓶柳色新呢?”
尾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要吞噬万物般的静。
耶律成咬牙切齿,“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计算好了。”
顾惜朝扬起下巴,神采飞扬,“顾某从不曾害过二皇子,只不过给二皇子的计划做了个小小的改变,使辽宋开战变成金辽之间的矛盾罢了。”
“说你的条件。”
耶律成脸上的肌肉不住抽动着,显然气到极点。
——他却不能发作。
他需要顾惜朝手中那瓶不曾用过的柳色新,以防范辽王万一的查问。
“爽快。”
顾惜朝起身,笑盈盈道:“对二皇子而言,只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两个举手之劳而已。”
“第一件。我要一个人,化名肖上元的那人。”
眸中闪过一丝异彩,顾惜朝想起幽明鬼蜮中的那个女子,笑意更深。
——鬼娘该能如愿以偿了。
“第二件。”
顾惜朝背对耶律成,望向窗外眉宇间有丝不易察觉的傲色。
“只有一个字,乱!”
“乱?”耶律成不解。
“是,我要你扰乱三国边境,最好使大宋精兵尽出,全力戍边。”
顾惜朝旋身,眼寒如月,“至于为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把柳色新给我!”耶律成轻喝。
“做好了我要的事情,自然会给你。”
顾惜朝悠然道。
“先给药!”
眼中闪过一道厉色,顾惜朝神色一狠,蓦地揉身而上。
雪般的银色刺痛人眼。
顾惜朝轻轻吹了一口气。
耶律成的几缕发顺势而起,撞在小斧上,戛然而断。
“二皇子难道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谁有求于人?”
重重咽下一口唾液,耶律成瘫软在椅上。
从辽使驿馆行出,顾惜朝敛尽了一身厉色。
他在街道上徐徐而行。
不远处的野戏班子在唱霸王别姬。
缠绵哀怨,凄楚动人。
——从前他在京城拉场子卖艺,不远处就有这样一个小戏台。
唱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