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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太医进得门来,只一看得贾珠脸色,又听得吐血之事,心上也知道不好。只觉双手脉息细若水里游丝,危若风中残烛,不过只剩一口气罢了。但凡做郎中大夫的,顶怕遇着个病人不好了,待要实说又怕病人家人着恼,尤其是太医,请得动太医出诊的,自不能是一般的平头百姓,非官则贵,这口便更难开,要是遇着不讲理的,身家性命都能交代了。胡太医壮了胆子一转头,便见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脸上满是泪痕,将脂粉冲得七零八落,张大了眼直愣愣瞪着他瞧,那神情仿佛是他要说出什么来,就能把他活撕了。
胡太医举了袖子擦一擦额头的汗,立起身来冲着王夫人一揖道地:“夫人,下官学识浅薄,医术不精,不敢耽误公子疾病,请府上另请高明罢。”王夫人听得太医不肯开药,已然知道不好,母子连心,这一急那还了得,就立了起来,疾走几步就要去拦胡太医,口上只说:“胡大人,您的医道高明,京中有谁不知?您若是不肯相救,小儿可靠得谁去。”说了就在胡太医身后拿着帕子捂着脸哀哀而哭。胡太医一只脚眼瞅着就要踏出贾珠房门,叫王夫人这一哭,这一步就踏不下去,只是贾珠病势早成,便是小心保养也未必能痊愈,如何还当得起贾珠日夜熬着心力,油尽灯枯之际又叫王夫人一激一气,心神激荡之下,生机已然断绝,便是华佗扁鹊再世,也未必能回天,何况是他。可看着王夫人哭得可怜,若是就这么走了,必然结下仇怨,贾府上虽说不是皇亲王族,也算得世代簪缨,得罪不得。
胡太医思索良久,说不得只好祸水东引,都推在贾珠身上去,便道:“非是下官不肯尽力,下官上回来时,是如何同夫人说的,又是如何同令公子说的?下官说了数回,请令公子小心保养,万不能再劳心劳神,顶好是百事不闻,半点心不操,长久调养或还能痊愈,令公子是如何做的?如今心血都耗得尽了,莫说是下官,便是孙思邈张仲景等圣人在此,怕也束手。”这一大套话说完,只怕王夫人再开言再留,提脚便走。
王夫人叫胡太医这一段话说得怔神,倒是来不及拉着他,眼看得胡太医就去得远了,心中悲惨,不由就哭一声,我的儿,跌坐在贾珠身侧,抚着贾珠的头脸手臂,想着把贾珠从个吃奶的婴儿一点点养到如今娶妻生子,中间多少悲辛欢喜,更觉不舍,便似有人拿着刀子活生生在剜她的心一般,这一悲痛,那还了得。
里头李纨同王熙凤两个听得太医去了,都折了出来,李纨看得太医不肯下方子也知道不好,勉强挪步出来,就在贾珠床头跪了,哭道:“大爷,兰儿还小,你如何就忍得下心不管他么?”这话不说还罢了,她这一开口,王夫人心中那股悲怨惆恨之气便找着了人,一把就把李纨推到在地,待要开口斥骂,就听得床上的贾珠□一声,倒是慢慢张开了眼
王夫人一见贾珠醒了,不敢再哭,忙凑在贾珠跟前问道:“我的儿,你可醒了,你觉得心上怎么样?”又要叫人去熬参汤来。王熙凤在身后轻声道:“太太,气不平,不好多吃参的。”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惨然,王熙凤说的她如何不知,只是方才太医不肯开方施针,这回子贾珠自己醒了,想来是回光返照,喝些参汤也好多吊一口气罢了。就说:“我自有道理,你就不要管了。”王熙凤答应一声,就退在一边儿,王夫人又说,“老太太那里你去瞧瞧,好生同老太太说了,别叫她老人家往这里来了。”要咽气的人不干净,别老太太来了这里,回头有个什么,贾赦贾政兄弟两个不答应。这句话王夫人却是如论如何说不出来,只是擦泪。王熙凤是个明白人,又看了贾珠同李纨一眼,也就退了出来,就往贾母房里去了。
少顷,参汤熬了来,王夫人亲自扶着贾珠喝了,贾珠的眼中这才有些了些神采,看了王夫人一眼,想起自己方才辱骂生母,心中愧悔:“母亲,儿子方才鬼迷了心,对母亲不敬,母亲还这样怜惜儿子,可是叫儿子无地自容。”王夫人叫贾珠这一句话说得落泪,勉强安慰道:“自家母子还计较这个吗?我的儿,你好生养息着就是孝顺我了。”贾珠却叹道:“母亲,儿子的身子儿子自家知道,怕是过不去了,只是白辜负了母亲父亲,老祖宗十数年怜爱了。”
王夫人叫贾珠这一番话说得涕泪横流,拿着手捶着胸膛,哭得泪人儿一般:“我的儿,你何苦说这些话来剜为娘的心,你若不好,为娘也不要活了,我们娘儿俩一搭儿去。”碧草燕丝等人忙来扶住,李纨也是忍泪上来劝解,不想王夫人见了她怒气更甚,一把将她推开,幸喜贾珠两个姨娘在后,伸手把她扶着了,这才没有跌在地上。王夫人拿手指指着李纨道:“你不用到我跟前来充贤良,好好儿一个丈夫,你就看顾成这样!你拿什么面目同我说话!”李纨叫王夫人骂得又羞又愧,又忧心着贾珠,咬着唇儿立在一边,只是手足无措。
贾珠虽一心功名,同李纨倒还相得,自知不起,想着抛下她孤儿寡母未免可怜,又看她受王夫人责骂,只得勉力挣起半个身子,向着王夫人道:“母亲,儿子要是去了,留下的寡妻幼子还望母亲念在儿子的分上多看顾些。”王夫人听着贾珠这话,更是悲痛,到了此时也不忍弗了他的意思,流着泪点头道:“我的儿,她是我媳妇,兰儿是我孙儿,我也不能委屈了他们。”贾珠又向李纨道:“你若是能守得,我祖母同母亲都是慈善人,必能照拂你们母子,你若是守不得,我也不怨你。”李纨听了这句,放声而哭,就在贾珠床前跪了,指天为誓,赌咒发誓再不改节,余生只以侍亲养子为念。
贾珠听了这话,心头一口气一松,颓然倒回了床上。王夫人同李纨两个忙抢过去看,却见贾珠的双目已经闭上,牙关咬得紧紧的,喉咙里咯咯做声,双足在床上蹬得两蹬,忽然一伸,竟是就这样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王夫人终于死儿子了。下来,阿凤可以上位了。
☆、诉伤情
贾珠久病沉疴,气怒愧悔之下竟是去了,王夫人犹不肯信,还要叫救,李纨也是哭叫丈夫,还是贾珠身边的王姨娘过来劝解道:“太太,奶奶,大爷去了,你们也要保重身子啊。”一语未落,脸上已然着了一掌,打她的却是李纨。李纨脸色煞白,手儿颤抖地指着王姨娘道:“你个贱人,大爷不过一时晕了过去,你就敢咒他死,你生的是什么心肠。”说了,又哭叫:“太太,千万救救大爷。”王夫人见了她,眼内便似出火一般,一把掐着她的臂膀,问到她脸上去:“我叫你好好服侍珠儿,你照应在哪里?他不肯歇息你如何不劝?他便不肯听,你也该来告诉我!你也算是识文断字的女学究了,你怎么就也不看顾你丈夫,只知道抱着孩子往外走,还走得人影儿都不见!你是个什么恶毒心肠,莫不是故意折磨死珠儿来伤我的心。”一番话骂得语无伦次,说了又拿着头去撞李纨。
李纨叫王夫人骂得哑口无言,她心上也是又悔又痛。自贾珠病发,李纨也是日夜服侍,又看他依旧刻苦攻读,劝之不听,告诉给王夫人,怕伤了夫妻情分,不说又怕婆母责怪,也是左右为难。也是今儿合该生事,贾兰忽然就哭个不住,奶嬷嬷和丫鬟等怎么哄都不哄不住,李纨只得抱了他外走,原意倒是就在附近走走的,不想竟是瞧见了秦可卿。因李纨觉着秦可卿身份尴尬,见着了不好说话,也就避了开去,也就同来寻她的婆子丫头错过了。
此时听着王夫人痛骂,李纨不敢回嘴,心里却是悔恨不已,只是哭道:“大爷,大爷,你如何这样狠心抛得我们孤儿寡妇一个人去了,你行个好儿,带了我母子一同去吧。”一句话未完,整个人就朝着地上软瘫下去。丫头们忙来扶持,一时也扶她不动。,这时见贾珠猛然间去了,一时巨痛,一口气接不上来也就晕了过去。王夫人听着李纨这番不是辩白更胜辩白的堵心话气得哭声也顿了顿,又抖着唇哭道:“我的儿,你如何就不管你娘了,你这样一走,倒叫人说你娘欺负你的孤儿寡妇,倒不如我代你死了罢!”贾珠屋里的姨娘丫头婆子们看着王夫人同李纨两个各自哭闹,纷纷过来扶持相劝。
贾珠没了的信儿,不一会就传遍了荣宁两府,先是赵姨娘周姨娘并贾琏的两个房里人郑雪娥同傅绿云到了,都穿着素色衣裳,脂粉不施,来在贾珠房前哀哭。
贾政正在公务上,得了家里传来的信儿,说是贾珠没了,这一唬,脸上都白得透了,双手簌簌而抖,同僚见了这样,都来道恼,又劝他回去。贾政到了这时也没了主意,由着同僚们架着他出了衙门,送他上了轿,替他吩咐了起轿,昏昏沉沉一轿就回了荣国府。下得轿来,就先去了贾母房里,还没进房门叫贾母赶了去贾珠房中。
贾政这才忍着伤心过来,还没到贾珠房前已然听得哭声震天,进得房来,就见王夫人,李纨,贾珠的姬妾,许多丫头都围着贾珠的床痛哭不已,心中惨然,过来一瞧,贾珠脸色蜡黄,阖目躺在床上,身上衣裳也未换,胸前都是血迹。他口中说的淡然,到底是父子连心,不由站在床前垂了一回泪。就有管事的来报,说是东府里贾敬贾大爷来了,只得擦了擦泪,出来接见贾敬。
又过得一回王熙凤也伴着邢夫人到了。原是王熙凤先是去贾母那处报的信,贾母从来看重这个孙儿,听得危殆不由也落了些泪,向着王熙凤道:“我命薄,一世就得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你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说了,你姑奶奶又嫁去了姑苏,虽有书信往来,只是母女不得相见。好在你二叔倒是勤恳,还有你珠大哥也是个乖巧上进的孩子,偏又这样!你叫我一个老年人如何受得住。”说了不觉老泪纵横。王熙凤在一旁也陪着落泪,就跪在地上劝道:“老祖宗,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