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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籁终停,无情将那一方鲜翠轻轻收入袖中,轻描淡话:“他不是凶手。”
穆夕奇道:“公子为何如此肯定?难道不知那神通侯现在是众矢之口吗?”
周遭的山林在这一瞬间归于静逸,便连风过枝叶的轻舞淅沥都浑然失了声。潺潺的溪水拍打着圆润剔透的美丽碎石,时不时地溅起泛着洁白泡沫的水珠,在空中以极小的幅度跳动着,挥洒在湿润的泥土之中。
半晌,无情那飘渺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悠然传来,似风过无痕,无声无息地惊诧了旁人。
“陆青遇害的那夜,他与我在一起。”
片刻的失神,穆夕的唇角终如恍然般的扬起一片自嘲的微笑。
可笑一句难觅知音诉。
清透如无情,甚至那翻云覆雨的小侯爷,怎会不明白——是知音,何必相诉。
正如眼前白衣胜雪之人于此案尽心竭力,是为惩恶锄奸亦或别的原因,便是清不清透的区别了。
只缘数面之人寥寥片语,便使自己无端的羡慕起了那位养尊处优的神通侯,蓝衣剑侠的心中倒是清透的无以伦比。无奈的轻叹,抬目望向无情略显苍白的侧脸。
秀眉如画,星眸如点,面容如玉,发黑如墨。这个把残疾都变成一种美的出尘之人,在这浩淼的天地间宛如神之杰作,不可方物。然而,也正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清秀公子,却凭借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和绝顶的聪慧,拥有着让人不可漠视的内敛和凌厉。
只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为何飘然落凡间。世俗的情愫对他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况,总是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传言的。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况,也总是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相似的。
当无情知道二十九年前的那一夜,慕容齐那出生不满双月的孩子也一并遇害时,原本清亮的眼眸便瞬间隐没于无尽的暗淡之中。
这段埋藏于荏苒岁月中的叹与悲让他的心口不自觉的疼痛起来。白皙的手指压上胸口,微微收紧,将平整的布料攥出几道纠结的痕迹,山泉朝露的寒气如同霜上添雪,带出一连串急促的喘息。
穆夕一惊,几步便到跟前,正待他的手要抚上无情的背部之时,一阵恰倒好处的力道骤然挥开了他的手臂。眼前一花,身着素色锦袍的华丽男子已然将轮椅上双目紧闭之人拢于怀中,边轻柔的替他顺着气,边略微怪慎道:“山间清晨寒露重,崖余怎的如此不知爱惜身子。”
待到气息渐平,无情方才缓缓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方应看略微带上几缕无辜的神色:“崖余这回可是为本侯操劳奔波,本侯岂能不闻不问?”
轻叹一声,无情清目半垂,不再出声。方应看愈发收紧了手臂:“案子不好办便不要办了,累坏了自己多不值当。”
“无情办案,只因为应当办,小侯爷不必多心。”静了片刻,淡淡的话语透着一贯漠然的疏离自那弯臂膀中幽然而出。而那白袍素华之人却如同习惯了似的丝毫不见在意,依旧柔声道:“我送你回去,你这身子受不得凉。”
抱起无情,方应看这才回身望向一旁浅眉相顾的蓝衣剑侠,嘴角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麻烦穆大侠将崖余的东西送回神侯府,本侯带崖余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顾穆夕的反应便飞身消失在绿荫之中。
离 壁
物转星移。
近墨色的深邃天空中,明暗交错的星辉辗转闪烁,如同铭刻下一片万里江山的千古预言。银须霜鬓的老者半眯着眼,对着漫天无端的星相兀自出神。天边隐晦的一点星辰此刻愈发黯淡,直叫那双睿智的眼眸染上浓重的担忧。
“世叔……”
身后木轮的吱呀声带起轻柔的低唤,老者满目的忧虑刹时化为无边的疼爱:“夜间潮凉易风寒,余儿不该这时外出。”
清润的声略微顿了片刻,悠然道了一声:“无妨。”
望向略显单薄的白色身影,诸葛正我微微有些出神。
十六年了,那个曾经苍白无助的孩子已然成为忧邑如雪的男子,唯有那双湛灵清澈的仿佛将月华也隐入其中的眸,依然是如此倔强。一如当年的他直直对着自己的眼,说他要除尽天下之恶时般的坚决而明亮。
这个总是让人心疼的孩子。
这个总是不愿让他操心的孩子。
这个本命星辰正逐渐敛去光芒的孩子……
轻抚他的肩,千万般担忧终化为一句深深的叮咛。
“余儿切记,近来万事莫强出头,一切皆以己为最先。切记。”
六月廿一。
淅沥的细碎雨丝隐去满空的朗月繁星,让深不见底的夜幕更罩上一层茫茫雾霭般的朦胧。提灯喊更的小差惶惶然一路小跑,沿着空寂无声的青石小巷踩出匆匆步履,许是因雨,又许是因那夜风中飘荡的莫名腥息。
恍眼,又是第七日。
左司马府院的上空,有寒光骤然划破天际。
一柄血色长剑穿过瑟瑟的叶间,接落针芒般的细密雨丝。丁冬不绝的敲打声奏出一曲催命的华丽乐章,预示下一幕必定上演的浓染鲜嫣。
黑衣之人双目紧锁窗前端坐的身影,嘴角挑出戏谑残酷的笑意。
切齿双字,冷入心脾——
韩龄!
剑峰刺破窗纸,黑影随一声吡喝飞身直向案前背窗而坐之人,凌厉的剑气几乎已然袭上那左司马韩龄的后颈。
而他决计没有料到的是,那人竟然动了。
是的,他动了。
血色的剑很快,但端坐之人更快。
双手在座椅的两边轻滑便拉开了自己与剑的距离,然后在宝剑再次靠近的瞬间转过了身。
苍白的俊,在左司马一身深紫官服的映衬下如月皙洁。这秀逸的男子哪里是那左司马韩大人?这分明是——无情!
黑衣人显然大惊,惊的自然是在这里遇见最不该见之人。他也明白,有无情,便有暗器!
剑峰一转,断了案台上不住跳动的火苗,在房间归入黑暗的瞬间破窗而去。
只是,他只知他“千手不能防”,却不知他亦能“无腿行千里”。
所以当黑衣人一路飞檐回到城郊离壁林的大院之时,丝毫不知道无情已然悄无声息地随他到了院外。
院门之上硕大的金漆“蔡”字在昏暗的灯火下摇摇欲坠,让无情秀气的眉头蹙出深思的疑惑。
他当然不会忘记诸葛神侯那一句语重心长的嘱咐——万事莫强出头,一切以己为先。
然而,他更不会忘记的是——他要真相,因为他是无情……
所以,他必定会进去。哪怕这是当今丞相的城郊别院。哪怕这是阴曹地府,他也必定会进去。
如若,无情未曾偶然之间发现这蔡家别院,未曾偶然之下瞧见那丞相府的总管蔡林与黑衣刺客盈烛相谈,或许之后那些让人担忧、伤感、甚至悲怆的事便不会发生。但,这世上毕竟没有偶然。是喜亦或是悲,与一念之间无关。
无情是理智的。他的理智来源于天生无双的聪慧。
所以当他瞧见蔡林的时候,心中已然明了了大半。然而事关当今丞相,已非他一己之力能够为之办之。退,是为今最好也是最应当之路。
双手轻按瓦檐,如巧燕般的身影破空跃起,在离壁林无数交会错落的巨大榕树枝间越来越快。
无情知道,近十余条身影在他跃出蔡家别院的那一刻,已然紧于身后相随。
那是蔡府的死士!
来路已断,离壁崖便在眼前。身后的死士在暗器的拦阻之下至少还有六人。
无情没有用不尽的暗器,在追随黑衣刺客出左司马府时,他离了轿椅。
星目微凌,指尖蓦然闪出几道亮光,三枚剔透的晶状物体穿过层叠错综的枝叶直向身后而去。
情人泪。
还有三人!
白皙修长的手指扣紧最后三枚情人泪,却在势在必得的瞬间生生调转了方向。
三枚情人泪钉入一边的榕木之中半寸有余,只因又一道黑色身影挟持着一个人。
那被挟持之人正是方才在蔡家别院中与黑衣人相谈的相府总管——蔡林。
绝伤
夜色深沉,月冷如勾。
月所以寒,因其白。而此刻的无情,却比这月更寒上几分。
苍白俊俏的面上,发丝细碎轻抚额首,透出眼眸凌厉。刀锋剑尖般的冷。
开口更冷。
“信不信,你会比他先死。”
话音刚落,深紫色的宽大官袍似腾空的浮云蓦然舞上夜空,纯白的身影自那方浓重中脱颖而出,竟是生生向斜刺里而去。众人眼前一花,未待反应,方才入木半寸的情人泪已然再度回到了无情的指尖,顺势破空袭来。
一连串的动作在瞬间一气呵成。
若是普通人,怕是早已命丧情人泪之下。只是那挟持蔡林的黑衣人,却不是普通人。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竟然将那蔡林当成挡盾,连人带衣的向无情丢去!
离壁林中见到蔡林,无情便已确定此事必与蔡府有关。那些随后而至的黑色身影,也必是蔡家的死士无疑。
所以黑衣人这一出手,却是让无情无论如何也未曾料中之举。
曾有人说,无情其实并不“无情”,不是不能“无情”,而是人非“无情”。而这“无情”终究是他最为动人却也是致命的一点。
黑衣人便是算准了这一点。他知道,无情必然出手相救。
他算对了,无情确实出手了。
但他,也有算错的。
他此举意求脱身。但他却不知道他那些所谓的同伴,确是要无情的命!
惊呼之下,三柄带着百分杀意的利刃已然逼至眼前。在无情将蔡林甩离崖边的瞬间准确无误的刺入那袭白衫之中。
剑剑致命!
而那蔡林,此刻亦不失时机的反手挥掌,直击无情。
白色的衣袂似残落的羽翅,翻飞于夜的空旷。划破无尽黑暗的素洁以下坠的姿态消失于眼前,如同追溯不回的梦境,片刻便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