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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空缺。”
他思忖片刻,有了主意:“叫谭泰去吧,让陈名夏先帮他管着吏部的差事。短时期内,南方恐怕平定不了,吴三桂在四川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明年,只怕战火会烧到北边来,我估摸着,李定国在南方这么一闹腾,北边的某些人肯定忍不住心痒痒,也想干点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
“某些人,是谁?”
“该是谁,就是谁,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是自家人,就难保没有些异心,想趁火打劫,也捞取点好处,我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说着,他的眼里隐隐浮现出一点落寞之色,“每过一年,都要少掉几个故人。入关才九年,就遭遇了这样的惨败,我也难辞其咎。眼看着就要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了,我要赶在这之前,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挖出来,一一消灭。若放任这些心腹之患隐藏着渐渐坐大,将来东青再接手时,恐怕就难以处置了……”
说到这里,多尔衮显露出了几分倦怠,有些乏力地起身,到内室休息去了。帘子掀起又放下,晃荡了几下才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不仅仅是因为这场败仗,而是哀伤于人才的渐渐凋零。入关之时,猛将如云,多到根本用不过来。这才几年功夫,这些王公贝勒,固山额真们或病故,或战死,或因政治倾轧而倒霉的,实在是不胜枚举。今年入秋之后,先是殁了勒克德浑,刚刚又听说折了锡图库和程尼,这个月初的时候,连他多年来甚为倚重的英俄尔岱也死了。那晚他连夜去临丧,天亮时候才回来,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有残余的泪痕,还有他深藏眼底的悲伤。
我知道他这不是装出来的,他向来爱护士卒,器重亲信,譬如在松山的时候让将士们轮流回家探望,譬如入关后有人当了逃兵他却说“我朝兵力强盛,兵逃非畏死也,想系钱粮不足,不能自赡耳,姑从轻处”。
想到这些,我越发矛盾了,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有时候看起来很冷酷很功利,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很善良很重情谊。也许,后者才是他真实的性情,前者不过是迫于情势而不得不伪装出来的。这样的人生,还真是沉重啊。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轻松下来呢?
第九十节如此变故
靖和十年二月初五,经过了几十个日日夜夜的殷切盼望,我终于见到了从湖南归来的东青。
由于这次不是凯旋班师,只是他和多尼一道回来,所以很是低调。多尔衮既没有出去迎接,更没有在南苑阅兵,而是让他们入城之后直接来武英殿,颁旨给了些赏赐。等到述职完毕,众人散去,我就迫不及待地进殿了。刚刚走到大殿的转角处,正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东青。
他穿了石青色的冬装朝服,头戴熏貂暖帽,显得成熟而干练。整整半年不见,他黑了,皮肤似乎也粗糙了些,人长高了一截,已经比我高出半头来了,没变的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是黑亮亮的,就像夜幕中瑰丽的星辰,熠熠发光,灿烂辉煌。令人只消望上一眼,就自动地忽略了旁边的所有事物,让视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东青见到我之后,立即显露出惊喜的表情来,“额娘!”他突然想起这里是在大殿,就马上抖了衣袖给我跪地请安,“儿臣恭请额娘金安!”
这一瞬间,我心神激荡,根本顾不得这些繁琐的礼节和虚伪的客套,不等他起来,就蹲身下来,一把抱住了他,几乎喜极而泣。“啊,可算见到你了,额娘真是高兴啊……”
抱着他,感觉和以前大大不同了,他结实了许多,人似乎也魁梧了些,不像以前那样单薄了。我的儿子,似乎在这半年之间,在烽火硝烟的洗礼之下,彻底地完成了从少年向成年的转变。虽然他现在只有十六岁,面孔有些青涩稚嫩,可他给我的感觉,已经极像一个成熟的男人了,他的臂膀也开始像他的父亲一样,宽阔而坚实。可以挽起高山大海,可以肩负起任何重大使命。
他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极喜悦的光芒,任由我抱着,脸颊紧贴着我地脖颈和耳畔。厮磨了片刻,然后直起身来,正视着我。带着盈盈的笑意,说道:“额娘,儿子这段时间真是想您想得紧,得到谕旨之后,立即整顿上路,每天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回来了。不知额娘这半年来身子如何,是否安好?”
“好,好得很呢,额娘呆在宫里头,每天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能不好才怪。就是格外地惦记着你。生怕你身边没个贴心的人照顾,饥一顿饱一顿的,冷热之间也不知道增减衣服,亏待了自己,病着了怎么办。听说你受了伤。究竟伤了哪里?给额娘瞧瞧!”唠唠叨叨地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紧要地,连忙松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伤痕,身上穿了衣裳也瞧不出,我越发着急了。于是牵过他的手打量。没想到东青突然触电一般地。把我刚刚碰到的那只手收了回去,隐藏在袖子底下。还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别大惊小怪了,没事儿!就是点皮外伤,很快就好了。您看看,儿子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着,没缺胳膊没少腿,比骆驼还壮实呢!”
他小看了女人细致的观察力,更何况这般明显的异状,哪里逃得过我地眼睛?我伸出手来,正色道:“你少跟额娘打马虎眼,你把手伸出来,叫额娘瞧瞧。”
他明显地犹豫了,犯难了。踌躇了好一阵子,大概是觉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把手抬起来给我看。
我一看,眼睛立即睁大了,心头猛地一个抽搐,缩紧了。天哪,怎么会这样?!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看花眼了,就使劲儿地揉了揉,可再次看时,仍然是那个残酷的现实。只见他左手的小拇指从第二个关节处就凭空地消失了,或者说,是硬生生地截断了。断指的残端已经愈合,颜色还没有转变过来,上面还有不少干裂的死皮,呈现出淡淡地粉色,形状可怖。
我愣怔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眼前,渐渐地浮现了一个血淋淋地残酷景象,而我的视野,则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殷红血色洋溢了,充满了,令我难以呼吸,只觉得头晕眼花,脑子里面嗡嗡地鸣响着,身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额娘,额娘!您这是怎么了,醒醒神!”
我的神智恢复清明后,方才感觉到,我已经落入了东青的臂弯之中。他背后,影影错错地,有两个人影迅速地扩大,清晰,奔到我近前。那两人焦急得很,一个唤着“娘娘”,一个唤着“熙贞”。几乎是同一时间地,抢步到了跟前,一起扶住了我。
我地视线渐渐清晰了,后面赶来的这两人,一个是多尔衮,一个是刚刚和东青一并归来的多尼。他们正紧张地注视着我,生怕我出了什么问题。
我重重地喘了口气,推开他们,站直了,然后直直地盯着东青的左手,声音干涩地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东青露出了很为难的神色,犹豫着没有开口。后来,视线又转向了多尼,我扭头看多尼,他却低了头。我忽然明白了,大概是他在用眼神制止多尼说出事情原委。我更加焦躁了,“你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老实告诉我啊!”
多尔衮从背后突然扳住了我的肩头,用不耐烦地语气说道:“好了好了,你又不是刚刚知道他受了伤,至于这么一惊一乍地吗?还有什么好问的,他一个皇子,谁敢碰他半根汗毛啊,自然是在战场上被敌军伤地。这行军打仗的,哪里有毫发无损的,这次虽然断了根指头,却好在只是小拇指,影响不大,妨碍不到饮食起居,策马弯弓之类的,你不要紧张。”
东青往后退了退,尴尬而局促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掩住了残缺的手指,生怕我见了难过。眼见如此,我的眼泪奔涌而出,迅速地流淌过脸颊,滴落下来。
“额娘。您别哭了,儿子真的没什么事儿,您看儿子现在不是挺好的吗?现在也不痛了,就像阿玛说的,也没有什么影响,就是难看了点。不过只要不伸出来给别人看。就没关系。”
我摆脱了多尔衮的控制,失魂落魄地来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蹲身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真地不疼了吗?你是不是在骗额娘,嗯?”
不知道是不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怎么隐隐约约地瞧见,他的眼睛里也浮现出了点点泪光呢?从他懂事到现在,这些年来。我真的没见他哭过。他是个坚强的孩子。从小就如此,学走路时候摔倒时不哭;刚学骑马的时候摔伤了膝盖也不哭;被他父亲冷落,疑忌,甚至是冤枉,也没有掉一滴眼泪。现在。他怎么会哭,我是不是看错了呢?我似乎真的是看错了,因为他说话地声音听不出任何哽咽,任何颤抖,而是平静如常地,带着那么点温暖。“儿子怎么敢在额娘面前撒谎?是真的。早已不痛了,一点也不痛……”说着。他蹲下身来,伸出另外一只手来,细细地替我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指上多出了不少老茧。“您别哭了,儿子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儿子现在长大了,流点血受点伤的,未必是坏事。不经历这些,又怎能真正长大呢?您不是一直教育儿子,要儿子长大之后当一个顶天立地地英雄吗?要当大英雄,就要吃点苦头,受点磨难,不这样,就永远也当不成。”
东青的安慰,不但没能让我从悲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反而更加严重了。他是我的儿子,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经历了痛苦折磨,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亲生骨肉,我把他看得比这个世上地任何东西都要宝贵,甚至可以超过我地生命。若他有危险,我必然要不顾一切地替他抵挡下来,不管后果如何。可当他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九死一生,受到如此伤害时,我却并不知道,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我格外地痛恨自己,没能尽到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责任。念及此处,我就越发地心痛,真想抱着他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