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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辅是吴三桂最为器重的部下和心腹,所以他的话在吴三桂眼中还是很有分量的。听闻连杨辅都作此无奈之语,吴三桂就越发沮丧,他直起身来,叹息一声,问道:“子玉是在为我着想啊,他还说什么了?”
郭云龙想了想,回答道:“他最后着重说了句,‘朝代兴衰。关乎气数。非人事可以左右。如今看来,大明已经气数尽矣,还望大帅能为己身图谋一条最佳出路。忠义之名,也就不必过于执著了’。”
吴三桂听到这里,终于站起身来,在二人面前来回踱着步,脸色似乎不像刚才那么毫无生气了,然而却看不出具体心情。他踱了几个来回,却始终没有言语。
一旁的方献元看到吴三桂如此踌躇,忍不住劝道:“事已至此,毫无善策。多尔这个人,心狠手辣。他决定要进山海关,打通清兵以后的南下大道。大帅倘若抗拒无力,恐怕反招大祸。以在下看来,如今大帅也只好顺应时势,迎他进关,先杀败流贼再说。”
吴三桂停下了脚步,却不置可否,只是略显侥幸地说道:“崇祯年间,清军曾经几次进入长城,饱掠之后,仍回辽东。倘若此次也能如此就好了。”
方献元摇了摇头,“难啊!这十余年来,清军于秋冬之间农闲时候进入长城,在畿辅与山东掳拉人口、财物,于春末返回辽东。每次掳掠,使满洲人口增加,财力物力增加,而大明则国力削弱。这次清兵南下,与往日不同,其目的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如果一战杀败流贼,大概不出数月,恐怕清廷就会迁都燕京,决不再割据一隅。”
听方献元提起崇祯年间八旗大军数次绕道蒙古,毁边入关后烧杀抢掠地往事,吴三桂地胸中顿时生出莫大地悲哀:这满洲人的野心,的确是大到几欲吞并整个中原的地步,可惜朝廷大臣中知道这种可怕的实情者却少得可怜。杨嗣昌大体明白,但后来被排挤出朝廷,在沙市自尽。陈新甲知道得更清楚,给崇祯杀了。洪承畴也知道清朝情况,本想给大明保存点家当,但他身为蓟辽总督,实际在指挥上做不得主。崇祯帝没有作战经验,又刚愎自信,身居于深宫之中,遥控于千里之外,致使洪承畴的十三万人马溃于一旦,终成俘虏。
想到这里,吴三桂的心头不禁大恨,他抬起头来,仰望着昏黄地天空,长叹一声:“诸事烂,无力回天啊!”难不成自己这一次就算是不想当汉奸也不成了?千载之后,谁人能明白他此时做出这个抉择时,究竟包含了多少痛苦和无奈?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其实大帅也不必过于自责,即使大帅不派人前去借兵,与多尔衮在中途相遇,多尔衮从蓟州、密云一带进入长城,仍然会杀败流寇,攻占燕京的。大帅借兵,只不过使多尔衮临时改变进兵之路,并不改变此战结局的。”方献元将当下的局势简要地分析了一遍,目的是为了让吴三桂知道,清军南下根本就是个铁定的局,这不是吴三桂所能左右的,也只有这样,才能令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些。
“照你说来,我吴三桂就只能做亡国之臣了?”吴三桂问到这里,禁不住眼眶湿润,他恨自己生不逢时,为何偏偏赶上了大明王朝彻底毁灭地这一天?空负才华,报国之志,到头来却只能做一介屈辱地降臣,这上天是不是故意捉弄他?
方献元点了点头,一脸悲痛地回答道:“我等身为大明之人,世受圣人教诲。都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也知道忠臣不事二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是眼下大明已亡,我等连最后辅佐太子登基的希望也彻底断绝了,就如同无根之树,无家可归之人。还谈得上什么气节忠义?”
说到这里。就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于是只能和吴三桂相对饮泣。
郭云龙毕竟官阶不高,所以并没有像吴三桂那样对已经灭亡地大明背负有深深愧疚。明朝向来重文轻武,武将地身份地位要比文臣差了一大节。再说他是世居辽东的将领,属于吴三桂的亲军,可以说是只知将令不知皇帝,崇祯已经足足十四个月没有发给他们和手下将士一文军饷了。这漫长的日子都是靠大帅自己掏腰包才好不容易捱过来的,要他和手下将士们为了一个已经灭亡了的朝廷战死沙场,这可是他并不情愿的事情。
他接着又想到大清摄政王已经将平西伯晋封王爵,只要大帅同意降清,那么关、宁两地地文武官员都可以跟着在宁远一带地田地房屋也可以收回。想到这些实际也跟着落泪,却不像方献元和吴三桂那般痛心疾首。
郭云龙擦拭干净眼泪。对仍然沉浸在强烈地良心谴责中的吴三桂提议道:“大帅。您不但要为部下将士们着想,也要为随同咱们一道入关来的宁远百姓们想一想啊!一旦关内各地归流贼所有,宁远内迁之户就必然再无生路。只有与清兵并力击败流贼。宁远人才能生存。按照多尔的书信,只要降顺清朝,等打过这一仗之后,宁远内迁难民,还可以回归故里,原有土地房舍,仍归故主,祖宗坟墓可以相守。咱们的关宁数万将士,不就是巴望着能够早日回到故土去吗?”
吴三桂听到此处,眉毛猛地一扬,郭云龙这话算是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如果身为主帅的连手下将士地家人眷属的生命安全都保护不了,那还以后还如何带兵打仗,如何继续让将士们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忠?
这时方献元也终于收住了泪水,“事到如今,已经毫无犹豫余地了。还望大帅即速决定,再给多尔写封书信,请他率大军星夜前来。我们在一两日内诱敌深入,与大清兵合力将流贼消灭在山海城下,收复燕京。”
吴三桂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愣愣地伫立了半晌,凝望着院子里的一株桃树。眼下已经是四月中旬,春风和煦,却依旧拂落了枝头的桃花,片片浅粉色的落英,阵阵飘零,撒满了一地的缤纷。然而这些看在他的眼中,却丝毫没有诗情画意之感,他只能感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资本,才能从头将失去的一一收复,眼下,根本就不是逞气意,充好汉,当烈士地时候,他宁可豁出去留下遗臭万年,也要为自己和手下将士们谋取一条生路。
他终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叹息一声:“罢了,这个卖国贼子地骂名,就由我一人担负吧!”
重新坐下以后,吴三桂吩咐方献元立刻为他起草给多尔衮的第二封书信,催促摄政王多尔率衮大军赶快往山海关来。吴三桂看过稿子以后,经过他反复斟酌,修改一遍,然后誉写清楚。虽然多尔衮的回书中已经封他为平西王,然而一则要表示他地身份,用的仍是“大明平西伯”的名义,二则一时不能扭转他仅存的一点民族感情,对于大清朝摄政王封他为王爵的事,他没有一句表示谢恩的话。
最后将书信塞入信封,写上“大清摄政王殿下亲启”的字样后,吴三桂看了一眼这几日来奔波劳顿,脸色晦暗的郭云龙,“本来将军鞍马劳顿,着实亟待休憩,可惜眼下流寇大军即将进抵关下,求兵之事刻不容缓……”
“大帅尽管放心,此事干系重大,属下又怎敢些许怠慢?请大帅将此书信交与属下,昼夜兼程赶往多尔衮军中呈送,定然不致耽误了大事!”如今所有关宁将士的前途都系在这封信上,郭云龙根本顾不上休息,只期望能够尽快搬到救兵,就不做他想了。
吴三桂用信任的眼光看着郭云龙,郑重地将封好的书信交到他手中,同时器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将军了,日后我剿灭流寇成功,也算你大功一件!”
郭云龙将书信揣进怀中,正准备告辞离去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回身来,犹豫着说道:“大帅,属下前日在多尔衮军中,倒是不经意间看到了一桩怪事。”
吴三桂一愣,“哦?究竟是何奇事,但言无妨。”
“是这样的,属下在路边等候多尔衮召见时,却看到一位身着行装,打扮简单的妇人上了马车,那辆车是杏黄色的,这颜色恐怕整个清廷也只有满洲皇帝和身为摄政王的多尔衮可以用,可见那马车定然是多尔所乘无疑。”
吴三桂禁不住愕然,谁都知道但凡行军打仗,向来没有妇人可以随军的,如果说征战之后掠夺美貌妇人到营中淫乐倒也并非是绝无仅有,可眼下多尔衮身为一军主帅,又兼本身军纪严明,怎么可能从自己这里就开始破坏军律呢?更何况大军正在行进途中,并没有到了凯旋而归的时候,这么做无疑是非常不妥的,对于一向很有头脑的多尔衮来说,如何能这样公然地携女同行?
“你看那妇人的样貌打扮,能估计出究竟是什么人吗?”吴三桂只觉得不可思议,一时间难以解惑。
郭云龙回答道:“属下心中甚奇,所以特地着重地盯着看了几眼。虽然从衣着上倒也看不出如何华贵来,不过那妇人周围随行护卫的亲兵们不但数量众多,而且个个态度恭敬,似乎她是什么身份高贵或者很重要的人物。看年纪倒也不大,估计应该二十出头,相貌可以说是天姿国色,更兼眉目中有一股英气,和寻常女子不同。属下当时就奇怪,这女子莫非是多尔衮的王妃?这满洲鞑子中竟也能有如此绝色,实在大出意料。更要紧的是,她的容貌居然有五六分和邢夫人相似,以至于下属一时之间差点以为……”
吴三桂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大惊之下,竟然禁不住自言自语道:“这不就是……不,那个叫做李贞儿的吗?她来做什么……”
说到一半,他猛地醒悟过来,赶忙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多尔衮的那个王妃并非满人,所以长得和邢夫人略有相似倒也不足为奇,这天下之大,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多也……”
等到郭云龙和方献元退去后,吴三桂方才将自己疑惑而复杂的表情彻底显露出来,他左思右想,也得不到任何结果,多尔衮此番出征,怎么会将自己的王妃带了出来?这究竟是何用意呢?况且他早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