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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一脸铁青,正想继续训斥,忽然帐帘一掀,一个正黄旗服色的侍卫惊慌失措地冲入大帐,那神情仿佛外面的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还没等刚刚反应过来的王爷贝勒们转头向这个冒冒失失的侍卫大喝,他就双膝一软,连滚带爬地伏在地上,语不成调地禀报着:“不好了!皇上,皇上驾崩啦!”
“啊?”众位贵宾均是不约而同地一愣,等耳朵里落入的“驾崩”二字在脑子里反应过来时,大家顿时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
侍卫气喘吁吁,颤抖着回答道:“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敢……敢欺瞒各位王爷,皇上确实……确实已经龙驭归天啦!才不久的事儿……”
话音甫落,顿时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听明白了这个消息的众人几乎一齐猛然起身,连带着碰翻了桌几碗碟,一时间吼问声与器具倒地声交杂在一道:“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
“你这奴才,再瞎说八道爷就撕烂了你的嘴!”
“莫非是突发急病了?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驾崩了吧?”
……
正站在地当中的多尔衮也是脸色勃然一变,一改平时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风范,上前一步,伸手揪住了侍卫的衣领,厉声问道:“你仔细说来,皇上是怎么‘驾崩’的?是不是有刺客行刺?现在在哪里?”
“回,回王爷的话,”尽管这侍卫不是太监宫女之流,毕竟也是心理素质过硬的,但是突然遭逢如此大变,未免有些乱了方寸;喘息未定间,就被多尔衮寒若冰霜的目光盯在身上,问话声又是如此凌厉,也着实令他胆战心惊。
“方才庄妃娘娘突然衣衫不整地从大帐里跑出来喊人传太医,说是皇上突然风疾发作,眼见就那么过去了,吓得奴才们赶快把太医喊了去,结果……结果太医们进帐没多久,就说皇上已经龙驭上宾了,他们也回天乏术,正等着王爷们过去治罪呢!”
还没等多尔衮将侍卫的领口松开,方才那帮酒气熏天的王公贝勒们已经纷纷推开桌几,抢步出了御帐,惶急之态如同突闻敌人大军趁夜袭营一般,转眼间就撤了个已干二净,只留下满地杯盏狼藉。
大家一阵火急火燎地赶路,前后脚工夫进入了庄妃的大帐之中。刚一入内,就听到内帐传出庄妃那凄惨的悲泣之声:“皇上啊,皇上,您醒一醒,就睁开眼睛瞧瞧臣妾吧……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二十节大戏开锣
多尔衮步履匆匆地走到内帐的帷幕前,稍稍停顿了一下脚步,似乎有点犹豫,他回头给大家递了个眼神,示意暂且缓步,不过他仍然伸手掀开帘子,很快没入了内帐之中,垂下的帐帘阻隔住了众人的视线。
在短暂的沉寂中,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是显然之前那侍卫的汇报中,他们已经大致推测出皇上究竟死于何种病症,或者因何突然发病的了,联系起庄妃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地冲出来喊太医,估计此时内帐的情形实在不适合让更多人看到。由于豪格和济尔哈朗今天一大早就匆匆拔营而去,眼下这帮子满洲贵族当中,只有多尔衮和多铎封亲王爵,地位最高,所以由多尔衮先进去看看情况大家倒也没有任何异议。
片刻之后,里面忽然传出了一声悲痛凄绝的大呼声:“皇上!”接着就哽咽住了,没了声息。多铎最先掀开帐帘,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后面众人也紧随其后,三步并作两步,一起抢入内帐之中,我也在随波逐流之间被挟带而入,只见旁边已然跪了一地回天无术,无可奈何的的太医们,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谁叫皇上还没等他们赶来诊治就宾天了呢?他们默默地跪在一边,等待着不可预知的命运,我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们,心里微微有些虚弱,生怕万一里面有一个医术高明,细致入微的人能够瞧出皇太极之死的破绽来,虽然我很信任陈医士,但我同样害怕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啊!
不管如何震惊,皇太极已经龙驭归天,死得不能再死了,多尔衮和庄妃已经把现场布置得非常巧妙,虽然遮遮掩掩,但是故意留出一些蛛丝马迹,让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皇上是怎么驾崩的了。
多尔衮僵硬地站在榻前,愣愣地望着,身后所有的兄弟侄子们也和他差不多表情,一时间每个人肯定了这个事实之后,都呆若木鸡,甚至连痛哭号丧都忘记了,除了旁边正在用手帕擦拭着眼睛的庄妃断断续续的抽噎之声,大家均是一时作声不得。毕竟小半个时辰前还兴致勃勃,开怀畅饮的皇上,一向龙体强健的皇上,居然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归天了,每个人尴尬的情绪大大地抵消了悲痛,况且这一干众人中,有哪个会为皇太极的死而真正悲痛的?
我冷眼在每个人的背后巡视了一番:多尔衮,多铎,阿济格,岳托,硕托,阿达礼,满达海'代善的四子,也就是阿达礼的四叔,现封贝勒',博洛'阿巴泰之子',尼勘'褚英次子,他的兄长杜度于数月前病死于杏山军中'。可以说这里没有一个是豪格党,也没有一个是亲近于两黄旗的,充其量也不过有三人中立而已,所以他们不会为皇太极的宾天如何悲痛的,他们关心的是接下来由谁继承皇位,他们能够在天子更替的过程中,获得多大的利益和好处,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难耐的沉寂只持续了片刻,多尔衮仿佛失魂落魄般地放下了手中的被角,将皇太极的脸遮盖起来,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叩头,痛哭失声:“天不假年,天不假年啊!皇上啊,您怎么就这样去了,这大清社稷,天下臣民可……可怎生是好啊!”
他装得非常之像,故意把语言的逻辑都给弄混乱了,断断续续地胡乱说了一大堆“悲痛欲绝”,毫无条理的话,辅之以痛哭流涕,还真是硬挤出了不少泪水。我发现他的演技真的几近炉火纯青,同样作为这次谋杀的真凶,我的心里只有惶恐不安,鬼祟虚弱,要想干号几声倒也勉强,可要是像他一样“真情流露”,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此时眼眶偏偏不争气地越发干涩起来。
他这一开了头,身后众人也不约而同地纷纷跪地叩首,跟着声情并茂地表演起来,一个个哭得如同柴桑吊孝的卧龙先生一般,涕泪纵横,惊天动地的,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和多尔衮类似的话语;旁边的庄妃本来已经有点乏了,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不过看到眼下如此热闹,她也必须赶快配合应景,于是她的声音也越发高了起来,众多男人的哭声中夹杂着她一个女人的声音,倒也格外明显。
我心中有鬼,尽管不得不跟着大家一道跪地哭丧,但是勉强干巴巴地发出几声,连自己都觉得虚伪异常,极度做作,于是干脆改成女人擅长的抽泣,伏在地上跟着叩头,用手帕遮着眼睛假意擦拭,偷眼看了看声泪俱下,凄凄切切的庄妃,看到她的手帕居然也洇湿了一大片,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一副急泪,是兔死狐悲呢?还是她为做了自己十八年丈夫的男人,她三女一儿的父亲的突然去世而发自肺腑的悲哀和伤痛呢?又或者是心底里有那么一点自责和后怕,五味俱全,百感交集之下,也禁不住暗自神伤起来?
在众人煞费苦心,全情投入的痛哭表演下,我突然发觉,不只是我一个人没有动静,跪在旁边的多铎虽然看着是在跟着叩头,其实也丝毫没有声响,莫非他也正跟我一般心思?我微微侧过脸去,正巧他也正转过头来看我,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彼此交流了一下心有灵犀的感受。多铎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悲哀之色,反而眼神中正洋溢着幸灾乐祸和快慰无比的欣悦,我轻轻地冲他点了点头,示意我明白他眼见仇人归西时的心情。
在掩口偷笑的多铎身边,心怀鬼胎的我一面继续伪装着,一面仔细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走的问题:皇太极这一死,只能给大家留下一个谁是继承人的难题,必然有一番九五之争的风云再起,按照历史上看来,必然是多尔衮与豪格两虎相争,那么最后究竟还是不是被庄妃的儿子凑巧捡了个便宜呢?还是历史真的会发生改变呢?经过这一番殚精竭虑,惊心动魄,几乎冒着生命危险的博弈之后,好不容易造成了一个皇位虚待的结果,怎么能让不劳而获的人跑来摘桃子呢?不,决不能让多尔衮重蹈覆辙了,那后来残酷的结局告诉我,这一次,一定要全力襄助我的丈夫成为九五至尊,这一仗,不可以输!
尽管我们造成了皇位虚待的结果,但是却不可以同样伪造出一份皇太极的传位遗照来,毕竟他是突发风疾,暴病而亡,根本来不及写下任何遗诏。况且就算这里的人支持,难保盛京那边的人不会群起质疑,大闹一番,甚至还有可能公开分裂,刀兵相向;而且当时只有庄妃一人在侧,就算让庄妃宣布所谓的皇上口谕,也多半做不得数,就像当年努尔哈赤死,只有阿巴亥一人陪侍身边,所以她所传的大汗临终口谕,就被四大贝勒诬陷为假传圣旨一样。
而且以庄妃的野心和算计,怎么能保证她帮着多尔衮“做伪证”呢?说不定她还会临时起意,宣布说“大行皇帝”临终口谕,由九阿哥福临即位也不一定,这个女人对于当太后的兴趣远远要比当皇后来得大,皇后可以失宠被废,太后可是地位稳固,永享富贵,还可以参与朝政,这种诱惑谁能抵挡得了?
我现在忽然痛恨自己来到古代这六年多来到底做了什么积极的事情?恐怕绞尽脑汁,也无法改变现在的这个局面,我既无法整垮豪格势力,也没有做掉未来的皇帝顺治——后者是我无法下定狠心,这很难判定是对是错,但是关于前者我却不得不承认:在没有掌握权力之前,想要扳倒豪格势力,想要分化拉拢两黄旗,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就连精明睿智如多尔衮都做不到,更何况我一个无法直接参与政事,政治智慧远逊,只有一点拿不上台面的小聪明的现代人?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一阵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