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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不知走到何处,忽然听见林子里有几个弟子在说话,隐约提到“芳准”二字,他心中顿时一惊,本能地掉脸就要走。
“……中午从芳冶师伯祖那里听到的,师祖为此发了好大火,差点就要派人去元洲把芳准师叔祖抓回来。听说是为了什么水琉琴,那个凤仪成魔了,需要水琉琴来辅助……”
话未说完,旁边一个清脆的女声便打断道:“啊,这个早就听说过啦!前两天还听有人在传呢,凤仪现在成了魔,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据说是芳准师叔祖的授意,因着他想成天神,却没有足够的五行之力,所以便派凤仪去偷神器,金琵琶也是他偷走的。结果师徒俩分赃不均闹翻了,很不愉快呢!”
荒谬!凤狄闭上眼,想大声呵斥这些无聊传流言的人。
可是那一瞬间,突然又想到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他刚刚赶回去,听见凤仪说的那两句话。胡砂说那是挑拨离间,可事实谁也不知道。所谓无风不起浪,清远的流言蜚语到了可怕的地步,总不会是人瞎编出来的,必然有一两个当日的知情者。
说不定,真的是师父……凤狄紧紧皱起眉头,不愿继续去想。
他转身要走,却听林子里那两人又道:“说起来,胡砂那人也古怪的很,突然入门,突然又被逐出师门。按理说,她一介凡人,半点基础也没有,芳准师叔祖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居然破格收了她。如今我才明白,是为着她能养水琉琴。当时听说胡砂去拿水琉琴,芳准师叔祖不是一下子就冲出去了吗?把祖师爷气得脸色都变了,回头还真让她把水琉琴拿到了。祖师爷担心她的安危,派了凤狄师叔去劝说,她也不知被芳准怎么蛊惑,居然不肯回来,心甘情愿替他养水琉琴。凤狄师叔斗不过自己师父,所以师叔祖便将他安排到芳准身边,随时监视。真不愧是师叔祖,看他清瘦斯文的模样,心机原来这么深,我倒有些可怜起胡砂了。”
凤狄越发听不下去,忍不住张口怒喝:“什么人在这里妄谈谣言?!”
林中那几个弟子唬得纷纷噤声,掉头就跑,眨眼就如鸟兽散,凤狄愤而去追,奈何林中道路复杂,他又天生不认路,追了半天一个也没追上,只气得脸色发青,抬手去捶旁边的一株松树,松枝松叶被他捶得哗啦啦往下掉。
师父怎会是这样的人!完全一派胡言!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全是假的,根本不可相信。
可这告诫自己的声音分明显得色厉内荏,他的心好像破了个洞,洞的名字叫“怀疑”。
或许……或许真是这样?师父活了三百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为什么独对胡砂情有独钟?若不是为了水琉琴,他何必执意滞留在外,就连师祖跌软,同意让胡砂回归师门,他还是不肯回清远?
若不是为了水琉琴,向来聪敏乖觉的凤仪怎会成魔?那天怎会与师父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是相信师父做的都有道理,还是相信自己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诲,遵循清远的正义?
凤狄完全混乱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猛然转身,厉声道:“停下!方才那些谣言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人似是被他一惊,立即停了下来,皱眉道:“凤狄?你在此大呼小叫做什么?”
凤狄呆了一下,定睛看去,却见此人白衫清须,正是芳冶师伯,他急忙垂手道:“弟子鲁莽……请师伯责罚。”
芳冶眉头又皱了一下:“你方才……说什么谣言?”
凤狄心乱如麻,摇头道:“不……弟子……弟子没有……”
芳冶淡道:“不必抵赖,其实你便不说,我也明白。此事甚是古怪,并非你等小辈弟子所能过问,今日的事,只当没听见便好。我会即刻传令廉贞部,命清远上下不许再提此事。你如没有他务,便速速回去吧,休得乱窜。”
凤狄怔了半晌,只得垂头称是,掉头便要离开。
可是想想还是不甘心,停在那里,低声道:“师伯……求您告诉我,这些……是真的吗?”
芳冶叹了一声:“你知道又能如何?我明白,芳准是你师父,感情自然与旁人不同,但此事你知道也没甚益处。回去吧,别想了。”
凤狄轻道:“师伯,弟子求您。”
芳冶背着双手,叹息着望向远方高耸入云的三目峰,良久,才道:“我也算看着芳准长大,这孩子向来聪明伶俐,怎会在此事上想不开……”
话未说完,凤狄掉头便跑,像是发疯了一样,踉跄着也不知撞了多少棵树,最后腾云而起,眨眼便不见了。
芳冶在林中站了许久,慢慢回过头来,双目在暗沉的林中看来是血一般的红。
他忽而轻笑一声,袖子一展,化作一道红烟便要消失,忽听林中一人惊呼一声,紧跟着“噗通”一下摔在地上。
他慢慢停下动作,回头望去,却见一个不知辈分的小弟子软在地上,惶恐地看着他,喃喃道:“芳冶师伯祖?你……你的眼睛……”
他微微一笑,缓缓走过去,笑容讥诮里还带着一丝凉薄,柔声问他:“我的眼睛如何了?”
那个小弟子什么也说不出来,脸色忽青忽白。
芳冶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叹:“你的运气真不好。”
话音一落,“喀”地一声,那人的咽喉已被他捏碎了,一声也没吭便死在当场。
芳冶摸了摸他的脸,指尖像是带着流窜的火焰一般,瞬间便将那人点燃,不出半刻,就烧成了灰烬,被风给吹散,再也不见一点痕迹。
凤狄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裂开,碎成片片粉末。
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叫,喉咙里却只有粗嘎的喘息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一直往前飞,一直飞。
脑子里只有一些零碎的画面,从他拜入师门,芳准悉心教诲,到芳准将胡砂拥入怀内,最后变成了芳冶的背影。
真的吗?真是这样?师父是为了收集神器?是他害得凤仪成魔?是他引诱胡砂,令她寻找水琉琴?
他不能再想下去,怕自己真的要碎开。
慌乱地,不知找了个什么地方,他猛然落在地上,一拳一拳狠命砸在石头上,砸的手上鲜血横溢,却完全不觉得疼。
身后好像有人在叫他,他却听不清,也不想搭理。
直到那人突然用了传音法,将声音直接送到他耳内:“凤狄!”
是师祖的声音。凤狄茫然地转身,双目无神地四处打量,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到一目峰顶,这里是师祖金庭祖师的寝宫。
金庭祖师面沉如水,定定看着他,半晌,才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凤狄张开嘴,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扑倒在地,跪在他面前,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浑身抖得像一片瑟缩的落叶。
金庭祖师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本尊问你,你相信么?带了你七十五年的师父,你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吗?”
凤狄只是流泪,然后用力摇头。
他不相信,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金庭祖师淡道:“凤狄,方才平远回来了,说芳准依然拒绝回清远,但水琉琴却已修复。本尊派给你一个任务,无论如何,你要将你师父劝回来。至于那姑娘,她愿意回便回,不愿回,本尊亦不勉强,更不会将水琉琴要来。你——可能办到?”
凤狄怔了良久,最后擦去眼泪,叩首于地:“……弟子便是死,也要劝得师父回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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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砂看清进来的那人是凤狄,顿时喜得跳了起来,笑道:“大师兄!你总算找到这里了!那天你到底跑去了什么地方?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凤狄却没有看她,他只眼怔怔地看着芳准,然后慢慢走到他身前,慢慢地,跪了下来。
“师父,请您随弟子回清远!以消清远上下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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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恩似海
芳准没说话。
凤狄缓缓用膝盖行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角,低声道:“师父,这次请您无论如何要与弟子一起回去。不然弟子宁可马上死在您手里!”
胡砂被眼前的情况搞得有些发懵,喃喃叫了一声:“大师兄……”
芳准抬手止住她,缓缓摇头。
他垂睫看着凤狄,半晌,道:“你起来,我不记得曾教过如此卑微的弟子。”
凤狄摇摇头,还是那句话:“请师父与弟子一起回清远!否则就请让弟子死在您手上!”
芳准叹了一声,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外面斑斓的春光却没有一丝落入他眼底。
他的声音低沉柔缓,却令人感到无法抗拒的威严:“还记得当年我是怎样教你的?世上何事何人值得你跪,何事何人又不值得你跪?”
凤狄沉默片刻,终于答道:“跪天跪地跪师尊跪恩人。不畏强权不畏谬错不畏淫邪。”
“你如今来找我,必然是因为心中觉得我错,所以你来。我既然在你心中是错,为何要跪?放低姿态,以柔语哀求怜悯,甚至以死相逼——你何至于扭曲如此?”
他语气并不严苛,甚至很温柔,却足以令凤狄哑口无言。
他又笑了笑,轻道:“大凡成仙者,追求的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如今这般锱铢必较,小心翼翼,惟恐错了一步,惟恐得罪高位者。这样的仙,成来又有什么意义?”
凤狄终于还是站起来了,走到芳准身边,像小时候一样,紧紧攥住芳准的袖子,仿佛不抓紧一些他就会飞走似的。
他苦笑起来:“师父,我总是说不过你。从我刚入门开始,我就一直很听你的话,师父在我心里就是天。你照顾了我七十多年,容忍弟子无数次的任性,今日便再让弟子任性最后一次吧。”
芳准转头定定看着他。
凤狄已经比他还要高,完全成了一个器宇轩昂的俊美青年。他看着他的眼神,却没有变,仿佛面前站的依然是七十多年前初初拜师清远,因思念家乡而夜夜不能寐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