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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前这座山,甚至不可以称为“山”,因为它从上到下都是尖利的岩石组成,东凸西凹,矗立在天地间,像是一把怪异又锋利的匕首,要将天给割开似的,望一眼便神为之夺,腿肚子不由自主要发颤。
正因为未曾有人能够攀上,所以他们无法见到山顶的美丽景色。与陡峭的山势不同,山顶十分平整,长满了各类绿茵茵的树木,最高处的岩石被冰雪厚厚地覆盖着,经过日光的洗礼又变成瀑布,自岩石缝里冲击而下,飞珠溅玉一般。巨大的水潭上常年有水汽凝结而出的彩虹,美丽异常。
水潭旁种了几畦杏花,这里却不是四季如春的芷烟斋了,还未到杏花盛开的日子,只能见到光秃秃的树干。杏花林里和芷烟斋一样,建着几座瓦屋,瓦屋前还有两座茅屋,因为芳准的怪癖,只爱住茅屋,不爱住有瓦片的。
胡砂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没想到山顶的景色与芷烟斋如此相像,连屋子和杏花都有。直到芳准给她解释,才明白原来他很早便在这里建了一座类似别院的地方,闲时喜欢一个人出来玩,便住在这里,安静又清雅。
和住在芷烟斋一样,中间那座瓦屋就是胡砂的房间,推门进去,布置与芷烟斋并无二样,只是山顶雾气重,被褥都湿叽叽的,睡在上面很不舒服。
胡砂半睡半醒地混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浑身都疼,苦着脸梳洗一番,出门就见芳准在树下打坐。她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算去水潭那里打点水回来存着,忽听他说道:“胡砂,今天起你便跟着我修行吧。我亲自教你。”
她心中顿时一喜,赶紧凑过去笑道:“真的?那太好了!师父教的可比大师兄好多了,上回腾云也是您教会我的!”
芳准睁开眼,含笑道:“那个不算教,今儿起才算真的教你。来,坐下。”
胡砂头皮顿时发麻,又不敢忤逆,只得慢吞吞坐下,要把两条腿盘成麻花状,做什么跌坐莲花。
芳准奇道:“你做什么?把腿当作面条么?”
不是要跌坐莲花吗?胡砂无奈地看着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两腿盘好,疼得眼冒金星。
“你初初修行,摆这种姿势只会分心,欲速则不达。来,放松,随意找个自己喜欢的盘坐方式就好。”芳准拍了拍她的膝盖,忽又像是被烫了似的,赶紧缩回,再也不碰她一下,只把眼睛又闭上,道:“坐好之后听我说话,调整呼吸……”
彼时他轻柔的声音像春风一般,吹进耳朵里,一直吹到全身各处,每一处都舒展了开来,说不出的服帖。胡砂不由自主便放松了下来,随着他一步一步的指示,慢慢地,第一次真正入定。
再次睁开眼,只觉双眼所见与平日大不一样,似乎处处都充满了精气,连树下一株刚刚抽出花骨朵的野花都生机勃勃的。
胡砂慢慢打量着眼前又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身体里也有说不出的舒适轻松,一时竟不想说话,只愿多看看,多体会一下这新奇的感觉。
耳畔传来痒痒的感觉,像是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她一回头,就对上一双碧蓝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登时唬了一跳——是雪狻猊小乖!
它眯起眼睛,高傲地睥睨她,过一会,终于还是伸出舌头在她脸上刷地一舔,权当打招呼了。
胡砂啼笑皆非地捂住被舔的地方,喃喃道:“小乖,你来了……啊,是大师兄回来了吗?”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四处张望,果然见到凤狄与芳准站在茅屋前说话,她赶紧跑过去。
“大师兄,你回来的真早,我和师父还以为你要过好几天才能找到这里呢。”她笑眯眯地说着。
凤狄先前不知与芳准说着什么,神情凝重,这会见到胡砂,便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因见胡砂正在打坐,便没去相扰。你如今修行进境不错,以后还要保持这种勤勉。”
说罢又与芳准拱手道:“师父,日后督促教导师妹的责任,还是让弟子来承担吧。如有遗漏不妥,您再指点。”
还是大师兄来教?胡砂嘴上不说,面上却早已掩饰不住失望的神情。倒也不是说他教的不好,只是她心底更愿与芳准亲近些,对这个冰山似的大师兄很有点畏惧。
芳准笑道:“不用,为师总不能白白为她叫一声师父,却什么也不教她。何况这五年对胡砂来说很重要,对你也很重要,最好不要分心其他事,专心修行为上。”
凤狄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翕动,轻道:“可师祖说,您的身体……”
“为师身体好的很。”芳准朝他眨了眨眼睛,“莫非凤狄要亲眼看看么?”
可怜的凤狄登时涨红了脸,赶紧拱手行礼掉头便走,一面道:“弟子……弟子去喂雪狻猊。”说着一溜烟逃也似的走了。
芳准笑嘻嘻地看着胡砂,柔声道:“打坐效果不错,你心地澄澈,更容易摒除杂思,比为师想得还要好。”
胡砂因着被夸,连脖子都红了,只会傻笑。
芳准倚着门框,轻道:“你去吧,照着我说的法子,再坐一个时辰。午后来找我,教你其他的。”
胡砂欢快地跑走了,她充满了希望与活力,未来于她来说总是光明大过黑暗。
芳准觉得自己对这种温柔的活跃很是迷恋,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好像马上就看不到似的。直到她关上门,再也看不见,他才慢慢走进自己的屋子,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他咳了两声,用袖子压住唇,再放开,上面是一片殷红。
五年之后
天像被墨水染过似的,风雨雷电交加。
在这种天气,投宿客栈的人反而会多一些。故而路边一个小小的客栈一直没熄灯,掌柜的撑在台子上昏昏欲睡,等待打烊前再多来几个客人。
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穿着蓑衣的人卷着风雨冲进来,斗笠还在一个劲往下滴水。像是很疲惫,他喘着气坐在椅子上,一把揭了蓑衣,惹得掌柜惊呼:“老五怎的今天便赶回了?不是说山塌了么?”
那人好容易定了定神,大声道:“我……我遇到仙女了!”
这样一嚷嚷,本来一楼小厅坐的人不多,一时间都朝他那里看去。那人指手画脚,俨然激动之极:“真的是仙女!本来碧山那边塌了一大块,根本没办法通行,一群人都困在那里。后来那个仙女就来了,念了几句咒语,泥土就一起让到两旁,当真是大神通!大慈悲!”
于是有人问道:“那仙女长什么模样?什么名号?日后也好建个祠堂供她啊。”
那人呆了一下,笑得很惭愧:“这……我们都忘了问,主要第一次见到仙女,都傻了。不过仙女娘娘的仙容我还是记得的,脸如满月,眉若柳叶,穿着五彩的羽衣,身后还跟着两个漂亮小童子,风姿卓越的很啊!”
客栈里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大抵都在羡慕他能亲眼见到仙女娘娘。
靠着南边角落里,坐着一个布衣少女,正在喝茶,听得他这样说,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低头看看自己,怎么也找不到“五彩羽衣”和“漂亮小童子”在何处。至于脸如满月,眉若柳叶,只怕就更不靠谱了。
她见客栈众人听得有趣,不由拨了拨脖子上的紫色大绸围巾,露出半张脸来,肤色洁白,下颌尖俏,乌溜溜的眼珠子,透着一股娇憨,一丝妩媚。
招来小二结了茶钱,她怀里抱着个布袋,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起身要上楼。
路过那人身旁,她还特地转头看了一眼,见那人没认出来,她笑嘻嘻地便去客房睡觉了,直走到楼梯拐弯处,还听那人在嚷嚷什么“丰满妖丽”,“绝代风华”,让人好生想笑。
关上房门,胡砂解下了脖子上的围巾,原本她遮住脸做好事是不让人认出来,不过现在发现完全没这个必要,她就是大刺刺地往那人面前一站,脸贴脸,他也未必认得出开路的“仙女”是她。何况,她还没成仙。
她取了梳子坐在床沿梳头,因着外面风雨交加,布袋里的水琉琴感应到水汽,像是很高兴,发出微微的鸣声。
把布袋解开,水琉琴便呈现在眼前。胡砂把它捧起来,像五年来每天晚上睡觉前做的那样,用手轻轻在上面抚摸着。
这琴与起初看到的模样有些不同,因为是吸收了她的血肉精气复活的,冰蓝色玉石底下透出一层血色来,若隐若现,像活的一样。被胡砂抚摸似乎也是一件令它喜悦的事情,在她掌中微微颤抖起来,神光流转,要说话似的。
胡砂摸了半天,只摸到四根弦,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五年啦,琴啊琴,第五根弦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冒出来?再不出来,第二道天罚就要降临,这次我可真要被天火烧死了。”
水琉琴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只能在那里无辜地颤抖着,抖了半天,见她毫无反应,便偃旗息鼓不闹了。
胡砂把梳子一丢,抱着水琉琴便倒头大睡。刚要睡着,却听有人在外面轻轻敲窗户,一面叫她:“胡砂姑娘,胡砂姑娘。”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开窗,却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蹲在窗台上,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帽子上还滴着水,仔细看去却是个年轻的男人,长得妖孽无比,眼睛底下一颗红红的泪痣,好像随时会哭给你看的模样。
胡砂一见他便笑吟吟地打招呼:“啊,是白纸小人三号!找我有事吗?”
这名字还是胡砂给起的,因为芳准的白纸小人众多,都没有名字,每个还都负责不同的领域,譬如上回照顾胡砂的那个老气横秋的小丫头,就是专门做丫鬟的,胡砂管她叫白纸小人一号。
二号是那金甲神人,虽然他并不是白纸小人,而是更高级的存在,不过胡砂弄不清楚,于是堂堂神将大人被取名白纸小人二号,据说为此他找芳准哭了好几回。
至于这妖孽又漂亮的男人,看着很风骚,功用不过是用来通风报信,因他脚程极快,关山万里也不过瞬息之间到达,胡砂给他取名白纸小人三号,他还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