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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慌张,你的妻儿都还在!”冷笑从花厅传出,一个青袍男子挟着沉璧走出,他手中的剑,紧紧抵住她的咽喉,剑锋处,一丝血痕蜿蜒而下。
“放了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深潭般的眼眸中浮起点点碎冰,寒凉由内而外,他的声音亦无半分温度。
“果然是我亲手调教出的好孩子,你现在立刻颁诏,声明你因沉疴在身,治国力不从心,故举贤替之,将王位禅让于我。”程竞阳抬头点了点不远处的石桌:“笔墨就在那里,不要想玩花招。”
怀瑜二话不说,上前提笔。
“你不用听他的。”沉璧忽然开口道:“你也想得到,无论你怎么做,他都不会留我在。你若是现在就走,南淮至少还能有个好皇帝。”
白玉雕花紫毫“啪”的断成两截,怀瑜拾起笔头,牙缝中迸出几个字:“不要多嘴。”
“好皇帝?我看是短命皇帝还差不多!自你嫁入程府与他同饮共食,便一道中了我下的万魔散,倘若没有慕容轩豁出半条命为你解毒,现今你恐怕连骨头都化成了灰。而他,”程竞阳轻蔑的笑道:“待我登基,自然会将解药一点点施于他,好歹缓上几个年头,否则,便装得不太像了。”
恐惧到极点,反倒释然,恒静的心,却又因了程竞阳的话而生波澜。沉璧这才知道,自己当年并非得了什么重病,慕容轩绝口不提,是因为欠下的这份情她根本还不起,而怀瑜那一晚也并没有骗自己。
“他这脾气,倒和你母亲当年有些像,冥顽不灵。不过,也幸亏他还有个弱点。”王位唾手可得,程竞阳有些得意忘形。
“你是怀瑜的亲生父亲吗?”沉璧状似无意的拂了拂袖子,露出一截皓腕。阳光柔和,腕带上的浅银流云似在缓缓浮动。
“怎么,你希望是?”
“我希望不是,他这一世最大的错,便是有了你这样的父亲。”
“哈,哈哈……”程竞阳仰天大笑:“只可惜……”
沉璧飞快扬手,她比谁都清楚,袖箭一旦反向发出,她自己也躲不过。但是,兴许能救下怀瑜。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笑声嘎然而止。
一根竹枝携了劲风,悄无声响的穿过程竞阳的眉心。
程竞阳最终可惜什么?再也没人知道。
韩青墨纵身跃下房梁,一脚将他的尸身踢开,不让血污沾染到沉璧。
“怀瑜的解药,我已经帮他拿到了。你就算不顾念自己,也该顾念孩子,都快做母亲的人了,还有谁,比你自己来得更重要?”他心疼的轻声责备。
沉璧难以置信的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韩青墨,一层雾气迅速浮上眼眶,没等他再说什么,她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
怀瑜在她身边停了停,绕过她,走向程竞阳。他屈膝跪下,伸手覆上那双犹瞪天空的眼睛,缓缓推合。粘稠的血顺着指尖滴落,他脱下龙袍裹住僵硬的尸身,茫然的注视了很久,直到韩青墨过来扶起他。
“怀瑜,都结束了。”
他笑了笑,转过身,似有温热的液体悄然滑过眼角。
一生爱恨因谁而起,凭谁谢幕,失去的,再也找不回,能称之为结束吗?
沉璧搬进长乐宫,韩青墨也留在了长乐宫。
据传,贤王巡视北关的这些时日,万岁爷囤下堆积如山的军国大事等着他一同商议。能与万岁爷同室就寝同桌用膳的殊荣,令在朝的文武百官们颇为眼红。有高人预测,此事将重新划分南淮政局,引发新一轮的朝臣帮派划分,并进而影响到后宫的权力制衡……
不过,还是小翠的见解最为朴实,她说,韩公子是充当了和事佬。
熟悉怀瑜和沉璧双方性子的人都知道,着实不容易,并且吃力不讨好。
江山在握,美人在抱,舍谁?取谁?
其实,答案早已了然于胸,不愿承认,不愿挑明。
忙碌成了逃避的最好借口。
怀瑜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放不了手,却也没有更好的方法能探进沉璧的心。她仿佛还是在意他的,否则便不会在紧要关头舍身相救,可她对他的冷淡和疏离,也未加任何掩饰。柔情无处可表,唯有选择将之埋藏心底,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对沉璧的态度,他开始希望自己能少在意她一点点,这样,便不会全然被她左右。
他害怕被人左右,因为那样代表着无力和软弱。
对她越好,迷失得就越彻底,偶尔换来的一丝温存,心都快要被融化掉。
可他明白,她不会真正原谅他。程竞阳死了,她恨的人,便只剩了他。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有多少次对着韩青墨巧笑嫣然,而他,就有多少次躲在花窗后,连现身的勇气都没有。
那笑容如同阳光降临前的晨露,只要他一出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她再未提出宫的事,他却知道,除了强留,他再没有让她心甘情愿的理由。
他必须娶那些朝臣的女儿,辛苦得来的东西,已经不是孩子手中的玩具,可以随意抛弃。他试着退后,试着留给她更多的空间,想让她看清楚,三宫六院在他眼里,比不上她的回眸一笑;一生一世的宠爱,他只愿留给她。
唯一的前提是,她必须面对现实。
毕竟,她有了他的孩子,有了与他割舍不断的牵系。再怎么任性,等到她做母亲的那一天,都会收敛。
他为此略略安心,他想,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若即若离的等待中,冬雪过了,林花开了。
开皇两年初,大兴城建毕。
迁都成为南淮举国上下的热门话题,与之并驾齐驱的还有立后。
北陆亦参与其中。
北陆熹帝年逾五十,染指中原的壮志未酬,终不甘心。一日早朝,长子慕容博无意间提到了南淮的一个传闻。
传闻起源于立后,众所周知,从出身到即位都颇具传奇色彩的淮文帝,弃朝廷重臣的千金于不顾,执意要立一个民间孤女为后。有好事者刨根究底的打探,原来此女早年在广化寺庙会上抽中过一支签,签文名“帝王思”,高僧曾云,得此女者得天下。
此女后来嫁入程家,果不其然,程怀瑜真得了半壁江山,照此励精图治下去,另外半壁也并非绝无可能——当然,这是南淮方面的说法。
熹帝一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质问此等重要情报怎么到现在才让他知道。
怀有司马昭之心的慕容博大声喊冤:“南淮的情报网是六弟在负责,儿臣只是道听途说。不过,儿臣还听说,此女乃绝色佳人。”
慕容轩凉凉的瞟了大哥一眼:“神鬼之说有何根据?父王此次亲征必定旗开得胜,何需旁门左道?再说了,那女人臣弟又不是没见过,姿色略有,身材平板。”
熹帝思前想后,最终一锤定音:挥兵大兴,抢回美人。
消息传到南淮,屡次立后未遂的文帝拍案而起,被满朝文武劝阻,方才恨恨作罢。
然而,安宁了不多久的边关依然狼烟再起。因韩青墨前期部署得当,南淮连胜数场,军心振奋之际,以熹帝为主帅,慕容轩为统领的北陆骑兵正式开拔。
当人们的目光日益聚积在白热化的战场,乌云也悄然密布在了波涛暗涌的南淮后宫。
断肠无痕
怀瑜忙于朝政,多半时候都不在长乐宫,沉璧常去找韩青墨下棋。
这一日午睡晚了,晚膳也用得迟些,趁着还未掌灯,她仍抱着棋谱去找他,刚刚行至窗下,却听见怀瑜在说话,似乎发了很大的脾气。
“什么‘帝王思’?找借口也不找个更冠冕堂皇的!”
青墨的声音不急不徐:“北陆亲贵大多信佛,广化寺又是善男信女们的朝圣之地,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宁可信其有。”
“笑话!如果沉璧是江山的代名词,我更不可能拱手相让。”
怀瑜一时置气,脱口而出的言语也未经深思,然而,这话听在韩青墨耳中,总有点不是滋味,目光从行军图上抬起,后者毫无所觉。
“怀瑜,”韩青墨慢慢的说:“如果她与江山无关,你就可以相让了吗?”
怀瑜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他眼下与沉璧的冷战有目共睹,即便是好友询问,他亦拉不下颜面来解释什么,于是冷哼一声,懒得作答。
韩青墨叹了口气,不再多话。
过了好一会,却又听见他问:“慕容轩为给璧儿解毒废去了大半功力……她当年知道吗?”
“应该略有所知,但并不详尽。否则,以她的个性,不可能装傻。”
“慕容轩会作如此牺牲,不就是为了得到她吗?我倒希望她永远装傻。她若是记下这份恩情,保不准会做点什么来报答他,如今正值两军交战,经不起半点闪失。”
“你从什么时候起,连她都不相信了?”
“我只是更能认清谁是我的敌人……”
夕阳淡淡倦倦,长廊拐角处拂过一小段白纱裙裾,落花庭外,青苔斑驳,安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三月初,韩青墨披上战袍去了边关。怀瑜每天匆忙前来陪沉璧坐上片刻,又匆忙赶去书房批阅军机奏折,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在回避什么,或者他只是不信她对那个优秀而且为她付出过许多的男人全无心动,甚至就连她在梦中常常呢喃的名字——“木木”,在他听来,同慕容轩的姓氏都有谐音之嫌。他以为他的心思埋得很深,所以当沉璧提出回芳蘅苑待产时,他纵然不解,也没有过多阻拦。
孕育后期,沉璧的腹部眼见着高高隆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种关于生命之初的陌生体验,无论在什么境况下,都会充满期待与感恩。她一心一意等着孩子降临,她想,只要孩子平安出世,她与林楠的前世便堪称圆满,来世的她和他,必定都是彼此的唯一,相伴终老。
她能求得的幸福,再也不会更多。
人与人之间,无不相欠,好比她和慕容轩,这一世也都还不完。她并不祈求他的原谅,只希望他能尽快将自己遗忘。而她,只要将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