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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你见过郑伯么?”
正当沉璧摸不清状况时,门被推开,郑伯人未到声先至:“少……”
男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将吃剩的半个芋头塞进沉璧手中。刚进屋的郑伯这才意识到沉璧的存在,开了头的话顿时卡住,表情颇为尴尬。
“郑伯新年好,贵府有客到了!”沉璧哭笑不得的拿着半个芋头,全然没留意到男子脸上浮现的促狭之色。
“哦,”不知为何,郑伯也显得有些局促,他搓搓手:“他就是我提过的远方亲戚,嗯,可能是得知老夫还乡了,族人便派了名年轻后生来稍作问候。”
“那我就不打扰了,晚点再让阿飞和小翠来给您拜年。”
沉璧识趣的告辞,不料才走几步,老人果断的拦住她:“你先替我招呼一下,我得买点酒菜待客。”
“还是我替您准备吧,我腿脚快,再说店里也有不少存货。”
“你分不清烧酒的口味。”郑伯不由分说的将沉璧按坐回原位:“我去去就来,不会耽误你很久。”
“我不是这意思,” 沉璧压低声音,偷偷问道:“郑伯,你那客人是不爱说话,还是……不能说话?”
“这……”郑伯愕然的看了男子一眼,随即面露难色道:“我也不及细问,回头再说罢。”
那男子对两人的私语毫不上心,他解开蓑笠靠坐在火塘边,伸展着两条长腿,开始眯眼打盹。
郑伯掩好门,屋子里又重回冷清。沉璧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放下芋头,顺手从果盘中拣出一只黄灿灿的大橘子捂进火塘,又挪过一盘瓜子。
瓜子是木木红茶坊荣誉出品的,小翠精挑细选的葵花籽粒粒饱满,徐飞不但佐料放得全,炒得也格外卖力,远远闻着就喷香。沉璧将剥好的瓜子仁码放得整整齐齐,她喜欢累积到一定数量再往嘴里送,既打发时间又最为解馋。
干燥的瓜子壳发出悉索脆响,男子蜷腿动了动,沉璧正剥得起劲,胳膊肘将盘子往他那头推了推:“你要不要来点?可香了!”
许是连夜奔波的缘故,男子精神不大好,肤色略显干黄,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横竖不过三十的年纪,却颇显老态。好在他并没有把沉璧当空气,唇角微微一挑,摇头。
“那就等橘子温热了润润喉,雪地里赶路肯定很累。你这次不妨说服郑伯一起回嘉兴,老人还是希望有人陪的,虽说远亲不如近邻,可你看郑伯见到你多高兴,连话都说不完整。他其实很喜欢聊天的……”
沉璧自顾自的滔滔不绝,小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仿佛还冒着热气,橘皮的清香一点点弥漫开来。
假寐的男子笑意加深,他悄然掀开眼帘,眸光流转间,倾泻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
不知不觉,沉璧面前的瓜子仁已堆成一座小山,她得意的拍去沾上衣襟的碎屑,弯腰去火塘掏橘子,呲牙甩手的掏出橘子瓤后,大方的掰了一半给对方。
“好吃……”甜软多汁的橘肉让沉璧赞不绝口,她抬头却见那男子还在笨手笨脚的剔筋,忙制止道:“别剔了,不然会酸的,留着橘络还能清火,你先尝尝么。”
在沉璧的微笑鼓励下,男子依言而行,眉头渐渐舒展。吃完橘子,他似乎还意犹未尽,咂咂嘴,不请自来的朝沉璧奋斗了半天的劳动成果伸出手。
“我的……早餐……”沉璧反应慢了半拍,面前的小山顿时缺了一个豁口,她来不及心疼,男子大手一扫,山丘立马夷为平地。沉璧再顾不上礼让,她抢着将剩余的零星几粒护住,忿忿嘀咕:“你想吃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男子被沉璧的举动逗乐了,他故意将满嘴瓜子仁嚼得嘎嘣响,末了啜一口清茶,回味无穷的神情直气得沉璧干瞪眼。玩笑够了,他才抓起一把瓜子,双手交握,不疾不徐的揉搓,细碎的瓜子壳从指缝间扑簌而下。不出片刻,他摊开掌心,数十粒圆胖的瓜子仁干干净净的躺在那里,泛着诱人的珍珠光泽。
沉璧睁大眼,愣是没看出他使的什么怪招法,反倒被他深远莫测的笑容所迷惑,傻傻张嘴,挨个吃下他递来的瓜子仁。
梅蕊初露
郑伯绕着横贯小镇南北的十里塘转悠了两个来回,再进门时,直接怀疑自己不慎患了雪盲。武霸天下却从不轻易显山露水的少主居然正在用玄宗绝学之一的分筋错骨手给瓜子去壳。
他使劲揉揉眼,看到的仍是那副景象——桌上的小碗里,瓜子仁堆冒了尖,沉璧挥舞着小勺吃得喜笑颜开,而少主表现出的心满意足竟丝毫不亚于当年在玄宗密室得承门主之位的那一刻。
桓宇没说错,少主在南淮历经大劫后,性情果然变了不少。他从前哪有对女人患得患失的时候,唯独对沉璧,明摆着喜欢又死不承认,其后果便是回燕京养好了七成伤就又找个借口马不停蹄的奔往江南,今天一大早,送信的飞鹰扑啄窗椽时,沉璧睡得正香,当然,就是现在,她的注意力也集中在美食上。这丫头对时局了解甚少,想必没听说过嘉兰四公子的名号,天下之大,但凡论及绝顶的文韬武略才情样貌,世人素以八字蔽之:晚雪逐月,凌霜吟风。
逐月所指,便是丁丑年中秋诞生的北陆六皇子,慕容轩。
不过,慕容轩在南淮从不用真名,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天义门弟子都未必能将其对上号。十一年前,自己倾尽毕生修为助他度过九冥凝冰诀的难关,仿若弹指一挥,那个敏感倔强的孩子就已长大成人。纵无师徒之名,他对自己的敬重却自始未变,而自己对他倾注的心血也并不比对孙儿郑桓宇的少。他天资聪颖骨骼清奇,后续持之以恒的付出同样有目共睹,有别于那群贪图享乐的兄长,九犬一獒,他一直很清楚自己要得到什么。这才是最令人欣赏的地方。
遗憾的是,再怎么少年老成,慕容轩也没能逃脱一个情字。美玉本无瑕,一旦青涩显露于形,便无异于自曝其短,倘若被有心者拿来做点文章,只怕对百年大计有害无益。更何况,那名叫沉璧的小丫头,眉目间的神韵似曾相识,总让人想起十余年前终南雨雾中昙花一现的倾城容颜……冥冥中如果真存有天意,谁料是祸是福。
冷风灌来,老人打了个寒噤。
沉璧最先感觉到门外渗入的凉意,她跳下椅子跑过去:“酒菜都备齐啦?”
“哦,随便置办了几样。”郑伯笑呵呵的卸下背篓,只当是刚进屋的:“你们在做什么呢。”
“瓜子……吃瓜子……”
我是在吃瓜子,不过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沉璧看向完全乔装成另一个人的慕容轩,满以为他的回答会顺带给自己释疑,结果,她失望的发现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又躺了回去。火塘里的松香吞吐着袅袅青烟,一室清寂中骤然响起的小呼噜让沉璧彻底僵立在原地。
腊月里,小镇上的人们开始热热闹闹的走亲访友,就连独来独往的老铁匠也有远房侄儿来探望。小伙子虽说长相平平,手头却很阔绰,吃穿用度上只拣贵的挑,没过多久,便有养闺女的人家拐弯抹角的打听他的来历。木木红茶坊得益于近水楼台的地理位置而捞了个盆满钵满的开门红,沉璧开心之余也掺和进八卦行列。
“他人还不错,不过,好像不怎么说话……”
“长舌是妇人,男子沉稳点好。我家婆婆说,那叫内敛。”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沉璧小心提示道:“他要是不能说话呢?”
“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年纪小自然还不懂,嫁人主要看心地,知冷知热就够了,有点缺陷没准会更懂疼老婆。”
知冷知热?如果爱捉弄人也算得上优点的话。沉璧噙着一口茶暗想,这或者会被她们解释成可爱。其实说来说去,财神爷的光环才是备受景仰的。
“陈丫头……”小镇上的人们初听沉璧的名音以为她姓陈,沉璧懒得纠正,何况自己姓什么还得问沉非,时间一长也就任熟客唤她“陈丫头”,纳鞋底的胖大婶手里行针如飞,嘴上更没半刻空闲:“镇上就属你和郑铁匠打交道多,还有什么可靠消息再给婶子们透露些。拣重点的,他那侄儿现有几房妻妾了?”
“这……”沉璧为难的皱皱眉,她虽然每天都能见到阿慕,还经常陪他享用自家出品的由他买单的下午茶,但他基本只是个听众,听沉璧絮絮叨叨小时候的事,东扯西拉着毫无逻辑的杂乱心情。沉璧之所以愿意这么做,一是因为每逢此时他的表情看起来真诚而专注,她不用担心他又会打什么坏主意。二是因为有些话的确在心里憋久了,原本就很有倾诉的欲望,而他是绝对不会将她的小秘密泄露出去的。她倒是没想过向阿慕提问,事实上,就算问了,他十有八九也不会回答。
沉璧没有下文,旁人自然转开了话题:“啧啧,王大姐,我看你是糊涂了。人家一个小姑娘怎好意思问这些,哎,话说回来,我那闺女要是有她一半能干就好了……”
“嘘,人来了!”
沉璧话音刚落,门帘被掀开,淡色天光勾勒出来人高挑的身形,顿时吸引了三姑六婆的注意。沉璧忙起身招呼,将客人带到靠窗的单座上,也不多话,熟门熟路的沏了一壶枫露香片端过去。
“郑伯没和你一起么?”沉璧接过慕容轩解下的貂毛披风,扭头看了看。
慕容轩摇摇头,拿出两只杯子斟好茶,照例推了一杯给沉璧,
沉璧笑着摆手道:“今天有事忙,不陪你喝茶了,我呆会让阿飞给你烘一盘甜点,免费赠送。”
慕容轩不声不响的垂下眼帘,沉璧刚转身又折了回来,拿起杯子和慕容轩碰了碰,小口饮尽:“那你就等我半个时辰,我去收集点材料做好吃的。独家秘方哦,别处可尝不到的。”
慕容轩被沉璧故作神秘的表情逗笑,终于点点头。
沉璧这才松了口气,裹紧披风出了门。
在沉璧眼里,对外人极其冷淡的阿慕可能怀有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