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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
“不——说——”
“那好。”他很干脆地掀开我的被子,一股冷风飕飕地钻了进来。
“你干什么!”我脚往空气里乱踢去,即使看不到也未必踢不中,有话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我今天且来试试好了。
原来是不行的,只那么几下下,一只脚就被抓了个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真的不说?”
“真的不——啊!!”
我的说字未出口,立刻临时吞了下去,被能惊天地泣鬼神的‘啊’字惨叫轰然顶替。却是他抓紧了我扭伤的脚踝使劲儿一扭,清楚地听到喀啦一声。
差点痛晕过去,冷汗涔涔的我往后仰了仰,撑着床的手都软了,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说不说?”他还是笑。
“……柳菲……”我硬压了口气,缓缓声音才说了出来,把头甩到一边,别扭地接着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谢谢……”,说完,红了一张脸,滚烫滚烫的。
“你还真是厉害,不用看也知道我在帮你把脱臼的脚给接回去。”
“……”我几乎把头都低到肚脐眼去了,虽然看不见,但受人恩惠口软,也不好怎么净是说些不客气的气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个宋朝军队会动用二十几个士兵去搜寻你?你还把宋朝皇帝的名讳和那个七王爷的名字都叫了出来,你不怕套上不逆之罪?或者……你是个不简单的人?”他别有深意地问,语带危险的气息,似乎是在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差点咬到了舌头……完了……居然在那个时候说溜了嘴,危乱中惊慌失措地就让习惯的称呼给溜了出口。
“我?我是个军医……”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考虑了千百次,最终确定了这个是最没有危险的答案。
“军医……”他重复了一次,似乎在咀嚼着我的答案。
我还是感到一种狩猎的气息围绕着我。
“听说七王爷擅长布阵?”他淡淡地问,似乎漫不经心。
“可惜我一窍不通,道听途说,你还是别信的好,眼见为实。”听到有人称赞永寰,我有点与有荣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归这个,想要套我的话?没门!这还不止呢,他的功夫,他的战术,他的抚兵政策,都是一把罩的,顶呱呱的好,可是,我就是不告诉你,怎么样?
那边半晌没了声响,我往漆黑中探出手来四处摸索着,想要确定他在不在。
他捉住了我在半空中的手,轻柔地把它按了下去,放到被子里。因为他温柔的动作而恍惚了一下,接着,有两只手指合着抚上我的脸,一点一点地描绘着我的眉,我的眼睛,我整个儿愣住了,一时被他唐突的动作所迷糊了思绪。
“这眉,这眼……让我……”他喃喃。
只要不是情不自禁,什么都可以,我小声而模糊地嘀咕了一句,他似乎听不见。
正在这令人深感尴尬的时候,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一股杀气混合着傲气迎着冷风灌了进来,我把头转向声音的方向。
“耶律雷焰,我查到那个俘虏是什么人了!”句子停顿了少许,然后浑厚的声音包含怒气和指责,惊讶地压低了声音:“耶律雷焰,你这是什么意思?居然把这个人带到房间里去!你清楚不清楚?他只是个俘虏!”
原来他叫耶律雷焰,我暗自记了下来。
相对于耶律雷焰的友善,这个人就显得太过严酷,而且对我有很深的敌意。
这个认知让我忐忑不安起来。
第十四章
即使双目失明,不能察颜辨色,可耶律风雳言语中对汉人的蔑视之露骨,令我这个瞎子轻而易举可一丝不漏地听了个真切。
可虽说如此,耶律风雳的汉语却出乎意料的好,像是个土生土长的大宋子民,倘若不是他偶尔脱口而出的流利辽语,我真要以为现在正详述我的身世的辽大将军是个叛宋通外的大宋逆贼。
耶律风雳对着我说话的语气已经不是单单只用冷淡两个字可形容的了。
那些字字句句都是带刺的,仿佛非得在我身上戳个七孔流血方肯罢休。也不晓得他滔天的愤恨从何而来,而碰巧倒霉如我,撞到他的剑锋上似的,只有当出气娃娃的份。
现在好说歹说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我本想以和为贵,发挥大宋礼仪之邦的大度,扁扁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偏偏听他左一句竖子,右一句汉狗,鄙视之情溢于言辞,饶是我脾气再好,也禁不住顶了回去。
“X的!我们大宋子民有的是节气,有的是骨气!怎么着?”我脖子一挺,回骂了过去,“你这个蛮子懂个屁啊!你……!”
或许是我这个被他所蔑视的人竟敢在他大辽将军面前大放厥词,又或许是我骂他大辽蛮子的张狂彻底惹怒了他,我一句话尚未骂完,猛地听到瓷器骤然被扫倒在地支离破碎的刺耳声响,紧接着腾腾几步响踏,我的衣领子就被人粗暴地用力揪了起来,往外边扯,勒得我脖子一紧,差点喘不过气来。
我还没来得及尖叫,颊边一阵掌风呼呼地扑过来,还没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时,一只手重重一掌抽到我的脸上,左脸颊立刻火辣辣地揪心地痛。
他那一掌竟似用尽了全力,淬不及防的我整张脸被打得偏了过去,额头狠狠地磕到了旁边的床柱,立马头晕起来,挤出一声惨叫,只觉得头部又疼痛得肿胀了几分,口中一甜,张口喷出些腥得骇人的液体。
“风雳!住手!”还没缓过气来,第二次掌风又至,却久久没有再重击上我的脸,想是被似乎有点动怒的耶律雷焰抬手架住了。
我摸索着支起身子坐正,偏头呸的一声吐掉口腔中剩余的一点血,伸手抚着被撞得钝钝地抽痛着的额头,拧紧了眉,粗喘了几口气,一径地沉默着。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耶律雷焰,“好了,都别闹了!”听他的语气,真真是十足的不悦。
耶律雷焰用辽语和耶律风雳交谈了几句,尽管我听不懂,却也听出他们的话语都是冲得不得了,吵架似的。我还没弄清情况,听见门咯吱一声,二人便离开了。
不多久,外面几声声响,恐怕是站了几个士卒,要来守着我这个眼又瞎,脚又跛的老弱病残。
正嗤笑着他们的小题大做,门又被轻轻推开,我以为是耶律风雳或是耶律雷焰又折了回来要折腾我的时候,一把诚惶诚恐的声音清脆脆地小声喊了一句柳公子。
听声音是个少年,怕还没有我大。
哼!我刚吃了耶律风雳的大亏,怒从胆边生,从鼻子里哧了一声。又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辽人!我才不理!
少年走了过来,为我理理被褥和披风,低低地道:“柳公子,你别这样……小的也是个汉人。……二王爷吩咐下来要小的好生照顾着你,有什么需要请告诉小的。”
我这才回了回神,想那二王爷大概就是耶律雷焰。
少年刚才似乎话中有话,我一僵,暗中捉了捉被子,手心里都握得沁出了汗。
他继续道:“柳公子,小的也就只是个奴隶,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得来,柳公子别客气,尽管吩咐小的就是了。”
少年的话里淡淡的,奴隶二字也就这么自然地带了过去,仿佛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毫不掩饰,亦不抗拒。
一阵心寒,我算是有点理解耶律风雳的蔑视了。
脊背寒极了,仿佛在身后垫了个大冰块,忍不住伸手向声源探去。
一把捉住他的肩膀,那肩膀竟瘦弱得令人心惊,真真的皮包骨,受了虐待似的。
我大吃一惊,力道奇大,却不见少年一丁点的反抗,不由得对他的柔顺反感,让我刚才积压着的大量愤怒瞬间爆发,所有的怒气使我不择言辞地责问起这个无辜的少年。
“为什么甘做奴隶!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逃跑!为什么不回中原不回大宋!你又不是辽人的一条狗,怎么可以不怨不怒地做他们的奴隶!?”
手下扣紧的肩膀微微动了动,又没了动作,他掰开我握着的手指,顿了顿,才云淡风轻地回话。
“柳公子,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那边捉过来的战俘多是折磨惨死的,能活下来已算是万幸,做奴隶已是不错了,哪个有柳公子这般好运的?叫二王爷给看上了,硬是护着你,将军大人也奈你不何,不然,依你这在宋军里的身份,早早叫人送严刑酷打地拷问去了。”
我似硬生生受了他一记硬拳,浑身颤了颤,后背软了起来,无力地挨到床前木板上,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少年又平静地补上了一句:“柳公子,现在想想怎样讨二王爷的欢心更好,或许可以跟着享多一阵子的福,那些个气节、骨气什么的,顶个屁用。”
我在黑暗中闪过少年一张朦胧的脸,五官都是看不清楚的,糊成了一团,惟独那嘲讽我的浅笑却异常清楚。
侧身躺下,我拉上被子把头捂得严严实实的,感到摸名地说不出的难受,胃里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忽然一阵阵的恶心涌到喉头。不及细想,我立刻掀开被子,摸索着爬到床沿,张口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大概是没吃多少东西的关系,我干呕着,像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全数呕出来,呕了几声,才呕出些又酸又刺喉的胃液。
少年便奔过来,扶起趴在床沿的我,递来一杯清水让我嗽口,便毫无怨言地打扫我吐出来的污物。
我又摸着躺回被子里去,翻过身子对着墙的方向,正发愣,听见他扫了几下,忽然停住了,幽幽地叹了口气,绵长而轻微,似有无限的思绪无法抒发。
我仔细地侧耳听了听,却又没了声响,正以为是听错了的时候,少年低低脆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他叹口气:“柳公子,你又何必倔强着呢?死了比活着好吗……难道你就没有一个让你想活着回去见见的人吗……”
……
我心竟然猛地被刀子割了一下似的痛起来。
见我不答话,少年疑惑地低喃了声:“咿?睡了吗?”便推门去洗抹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