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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真品无疑。”我把佛头放下,转过脸对屋子里的三个人平静地说。
刘一鸣突然把眼睛睁开了,目光如刀:“小许,你确定?”
“是的,这确实就是那尊则天明堂佛头。”
“你可知道,这样一来,你祖父盗卖文物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这个与我的家世无关。”
刘一鸣笑了:“很好,能够抛弃杂念,只专注于鉴古本身,小许你已有了入五脉的资格。”他转头对刘局道:“既然如此,你就尽快安排吧。”刘局道:“是,新闻发布会已经开始准备了,媒体也已经预热起来,各级领导都已知会——上头已经有了指示,这次要配合好当前外交形势。”
刘一鸣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当他走到门口时,我忽然喊了他一声,刘一鸣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然前行。
“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老爷子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必须按时睡觉。”刘局笑眯眯地解释道。我连忙道:“没什么,就是想表达一下谢意。他那天晚宴送我的那句话,真是受益良多。”
“呵呵,哪句来着?”
“鉴古易,鉴人难。”
刘局“哦”了一声,拍了拍巴掌。两名工作人员从会议室外面走进来,把佛头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订制的金属箱内,刘局亲自检查了一遍,掏出钥匙锁好,还在箱子边缝贴了一圈封条。如果什么人试图打开这箱子,就会让封条损毁。
工作人员把箱子搬走了,刘局一指隔壁办公室:“走,去我那儿喝茶去。”他兴致很高,大概是一件大事即将了结的关系吧。
我和木户加奈跟着走了过去,半路上木户加奈悄悄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攥,我任由她牵着,感受着女孩子细腻滑嫩的手指,心里却沉重得像被景山压住了。
办公室里的陈设还是一点没变。刘局和我们两个对首而坐。他拿出那一套茶具来,给我们摆了茶碗,又拿出一把紫砂壶,放了点茶叶进去。那紫砂壶一看就是养了很久,色泽内敛光亮,是把好壶。
刘局把滚水倒进壶里,一直快要溢出壶口才停。他把壶盖盖住,又浇了一遍壶身。
“这情景,和我第一次在您这喝茶一样啊。”我说道。
“当时你心怀疑虑,这茶,只怕是品不知味。如今大事已定,你可以安心享受一下了。”
刘局把茶碗摆出来,先洗了遍茶,然后给我们斟满,对木户加奈道:“你们日本人搞的茶道,在我看来,和魔道差不多了。其实喝茶喝的是个心境,只要心境在,怎么喝其实都不重要,搞那么多仪式,就着相了。”
木户加奈道:“我对茶道不是很懂,让您见笑了。”我们各捧起一杯,慢慢喝完,顿觉满嘴生香。刘局道:“许愿,怎么样?跟我第一次让你喝的茶比,有什么不同?”
我放下茶碗:“第一次涩,但苦味悠长;这一次香,但缭绕不散,各有千秋。”
刘局大笑:“看来你还是个懂茶之人。等这件大事了结,五脉聚首,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地品上一品。”
我们各自饮了几杯。我满腹心思,根本无法细细品味。刘局这时又倒满一杯,对我正色道:“我真的没看错你,许愿。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典型的许家中人,都是一样固执、聪明且有原则。如果没有你,这次的事是必然不成的。这杯茶,是我代表国家,代表五脉多谢你。”
我沉默地举起杯子,慢慢啜了一口,却什么也没说。刘局微微一笑:“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年轻人肯定有不少话说。等到新闻发布会那天,我让方震去接你们。”
我们告别刘局,离开了大院。我要回四悔斋,木户加奈却扯住了我的衣袖,她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头深深垂着。
“嗯?什么?”我问。
“我们两家的羁绊,马上就要合二为一了。我们的人生,也将因此而合二为一。我想,发布会那天我们能不能一起出席?”
“呃……这个……”
“我是说,以真正夫妇的名义出席……”木户加奈鼓起很大的勇气,把头重新抬起来,双颊红得好似刷了一层海棠红釉,双眸含水欲滴,“我回到日本以后,一直在想着许桑你,一直都想着。我知道,这与家族、宿命什么的没有关系。”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我唯有苦笑。如今的我,怎么能接受这份心意?我舔舔干涩的嘴唇,看到木户加奈勇敢地直视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宾馆吧,咱们发布会上见。”
木户加奈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黯淡。我拍拍她的肩膀,径直离去。我不敢回头,我无法正视她失落的表情,因为还有更深的一层羁绊,在等着我去解开——为了救出黄烟烟,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的生活非常平静。无论是刘局那边还是老朝奉那边,都没有来骚扰我,木户加奈也没有再次出现。报纸和电视上开始对佛头进行报道,左邻右舍和业内的朋友也开始谈论,大家都对这个传奇故事颇感兴趣。只有我一个人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每天只在四悔斋里擦拭古董,整理文件,扫扫地,过得波澜不惊。我努力不去想,努力不去正视即将面对的未来。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方震开车过来接我,说新闻发布会定在今天上午十点,让我快过去。
我把家里那件很久不穿的西装翻腾出来,还弄了一条皱皱巴巴的领带,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蹩脚的土包子。我打扮完以后,又从屋子里拿了一件工具,揣入怀中。方震看到那件工具,眉头一皱,但什么也没说,低头把车门拉开了。
新闻发布会的地点,是在著名的大会堂内。宴会厅内张灯结彩,一道大红横幅挂在正中,上书“则天明堂佛头归还大典”。横幅下是一张精致的镶金檀木方台,上面有一个用红丝绸罩着的大玻璃罩,两侧摆着好几个花篮,几名保安把玻璃罩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两台摄像机对着玻璃罩,线路在红地毯上杂乱地盘着,几个技术人员在调试。看这架势,只怕是要搞现场直播。
我进来的时候,宴会厅里人来得已经相当多。除了一些在电视上总能见到的大领导以外,大部分都是文化界、考古界的名人,京城这圈子的菁英们差不多一网打尽了。五脉的人也去得不少,我见过的几位掌门全都来了,各自被一群记者簇拥,在高谈阔论。我注意到,黄克武有些心不在焉,神情闷闷不乐,大概是在担心失踪的孙女黄烟烟。
我的视线在主席台右侧停住了。在那里,木户加奈身穿一套华贵的晚礼服,正擎着酒杯跟日本大使聊天。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穿着正式礼服。和平时的知识分子气质不同,今天的她显得格外光彩照人,如同从敦煌壁画上走下来的古典美女一般,一瞥一笑都有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我没有走过去。如今的我,从什么立场都没有接近她的资格。我微微叹息一声,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待着,这里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乐得清静。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居然是药不然。他今天打扮得西装革履,头发还抹了摩丝,简直可以去竞争电影男主角了。
“干吗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他明知故问。
我冷冷地回答道:“等着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药不然哈哈一笑:“你那天表现得不错,我把录音给老朝奉听了,他很满意,又把你夸奖了一番,真让人嫉妒啊。”
“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我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根本不接他的话头。
“放心吧,等一下老朝奉做完事,我这边立刻就放人。”药不然耸耸肩。我环顾四周,老朝奉这个神秘人物如今就藏在这些人群之中,等着施展雷霆一击。这位神秘人物,在蛰伏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要站出前台了。
“这次的排场可真不小啊,文化界的大领导和日本大使也都来了,嘿嘿,刘一鸣这回可真下了血本。”药不然咧开嘴,露出闪亮的白牙齿。他的语气里,对这位五脉掌门一点尊敬也没有。
“无论如何,今日可以有一个了结了。”
我望着主席台上的玻璃罩。
十点差五分,扩音器里开始宣布仪式马上开始,出席者们纷纷落座。领导们在第一排,各个媒体的记者们在第二排,其他人都坐在了三排之后。我注意到,木户加奈和刘一鸣、刘局三个人,都在第一排。我挑了一个靠后的位置,但视野很好,刚好能看到主席台的展台位置。至于药不然,他的位置离我不远,大概隐含了监视的意思。
十点整,仪式正式开始。先是主持人的介绍,各级领导讲话,捐赠者木户加奈小姐讲话。木户加奈说的话不多,只是简单地说我的祖父希望中日世代友好,希望佛头的回归能为中日邦交做出自己的贡献云云。在讲话结尾处,木户加奈声音突然提高了:“这次来到中国,受到了许多人的照顾。今后我回到日本,会一直铭记中国朋友们的热心,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
我听到以后,心中一沉。她这是变相地在告诉我,她在仪式结束后就回去了。中国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将变成过去。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遗憾呢?
木户加奈下台以后,新闻发布会的重头戏到了。刘一鸣和刘局起身,一左一右站在玻璃罩前。刘一鸣以中华鉴古研究会会长的身份,简要地介绍了一下佛头的来历,不过中间省略掉了不少细节,略微提及许衡,许信和许一城却根本没提,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历经战火,国宝流落日本”云云……
在座的人早在发布会前,就通过各种渠道拿到相关资料,所以对刘一鸣的讲话给予礼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