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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我十分敬佩。不过阁下却也有了一点不查。”
“哦?疏漏何在?”我淡淡反问。刚才那石碑我已反复在脑海里验证了十几遍,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没任何问题。即使有瑕疵,那也要靠一些大型探查设备才能查得出来,我不信姬云浮能有什么手段,转这么两圈就看出问题来。
姬云浮的神态好似是站在大学讲堂里,抬手一点:“你且来看这首陆放翁的《示儿》。”
碑文里全文引用了《示儿》四句“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以表碑主拳拳爱国之心。姬云浮笑道:“小郑,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故弄玄虚。”我冷笑道。这四句小学课本里就背过,滚瓜烂熟,能有什么问题?
“陆放翁这首诗,一经写出,立刻享誉大江南北,多少仁人志士,都被他的爱国情怀所感动。诚如小郑所言,岐山乃是中华祖地,爱国者甚多。陆翁此诗流传到此,被人刻入阴宅,丝毫也不奇怪……”姬云浮娓娓道来,话风突地一转,“可是,这诗中却有一处文字,绝不会在南宋时期出现。”
我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姬云浮手指轻轻碰触碑面,在一个字前停住了。
那是此诗的第一句“死去原知万事空”的“原”字。
“这个字有什么问题?”
姬云浮用指头在半空中比划出一个“元”字:“明代之前,本无‘原来’,都是写做‘元来’,比如唐诗《焚书坑》诗后两句为‘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元来不读书’;再比如耶律楚材《万松老人琴谱》诗:‘元来底许真消息,不在弦边与指边。’后来朱元璋灭掉元朝,坐了天下,不喜欢这个字,这才把‘元来’换成了‘原来’。换句话说,这块石碑,最早也是明代的东西。”
他随口引经据典,我的脑子却是“嗡”的一声。这次可被人给打正了眼。
明碑、宋碑,这可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两个价格会差很多。想不到我自信满满,却栽到了一个小小的汉字身上。以前我听过许多老师傅一次走眼,毁去了一世的英名,可一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他们在答案揭晓那一瞬间的错愕与痛苦。
“小郑你太重器物,却忽略了这些文字上的变迁。”姬云浮还是那一副和蔼表情,“我家中有几本珍藏的宋版书,上面例证颇多。小郑你若想多看看,我可以借给你。”
他说的那些话,我根本没听进去。自从涉足五脉之事后,我凭着一本《素鼎录》一路上过关斩将,鉴汉印,败药不然,过五脉掌门考验,至少在鉴古上没失过手。可在这岐山,却硬生生地给人撅了……这个打击,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同样惊愕的还有胡哥。他虽然不明白我们说什么,但花了冤枉钱买了赝品这事,他是听出来了。关键这还是政府操办的拍卖会,你事先验过货了,买到赝品只能算你自己倒霉,就算是县委书记的侄子,这钱也退不出来。
他阴森森地看了我一眼:“小郑,我记得你可是跟我拍过胸脯的吧?”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把扳手,晃来晃去。我想解释一下,喉咙却干得说不出话来,手也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他手底下几个人已把我团团围住,跟刚才的恭敬大相径庭。这也难怪,我的失误,让他损失了两万元不说,还在封雷面前丢了脸面,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会放过我才怪。
这时候,姬云浮走到胡哥跟前:“我想借一步与这位小友谈谈,胡哥你能行个方便么?”
“等我跟他谈完,要是还有命在,再跟你谈不迟。”胡哥说。
姬云浮道:“常打猎的,谁也不防被雁啄一次眼。胡哥如果觉得不开心,不如去我那儿,有看上眼的挑一件走。我的收藏虽然珍品不多,但也不无小补。”他言外之意,是要拿一件古董来换我的人了。我颇为意外,不知他为何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出手如此大方。
不料胡哥冷笑道:“谁稀罕你的东西。我告诉你,这个姓郑的是我带来的,我今天要把他带走,谁也拦不住!”姬云浮还想再劝,我猛地抬起头,强打精神道:“姬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帮人掌眼,都有被打眼的觉悟。这次错本在我,这笔账我认下了。”
说完我整整衣襟,对胡哥做了个走的手势。胡哥也不客气,一扯我胳膊,往外走去。周围的人要么如封雷一样幸灾乐祸,要么如干部一样冷漠不语,都站在原地不动。
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挡在了车库门和胡哥之间,我和胡哥都是一怔,再仔细一看,正是木户加奈。胡哥刚才听见姬云浮说了,知道这是个日本外宾,不好粗鲁推搡,便皱眉道:“老子不打女人,你给我让开。”木户加奈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胡桑,有件事我非得要拜托你不可。”
“什么?”
“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能不能请您高抬贵手呢?”木户加奈指着我说。
胡哥不耐烦地喝道:“别以为你是外宾我就怕了。这人我今天非带走不可!”木户加奈听到,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连连鞠躬,让胡哥老大不自在。他忍受不了这待遇,挠了挠头,没好气地嚷道:“他是你啥人?”
木户加奈深吸一口气,面色有些绯红:“他……呃……是我的男朋友。”
这下别说胡哥,连我都愣住了。这丫头还真敢说,满打满算我们一共没见过三次面,她现在居然就对外人说跟我处对象了?胡哥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问我是不是。我尴尬地笑了笑,避而不答。
这时从车库外匆匆过来一个人,对胡哥耳语一句。胡哥一惊:“我舅舅真是这么说的?”那人点点头。胡哥咬咬牙,对木户加奈道:“你可以把人领回去,但我的损失该怎么办?”
木户加奈连忙道:“我已经答应岐山政府的王桑,会牵线向日本文化基金会申请一笔经费,用于岐山文化的研究工作,希望胡桑到时候也可以参与进来。”
车库里的人一起“哦”了一声,这里都是人精,一听就明白其中原委。看来那位木户小姐在日本颇有背景,能给岐山政府带来笔额外收入,县委书记自然不会让自己侄子坏了这笔买卖。胡哥再跋扈嚣张,也不敢跟他舅舅作对。大家都不免多看了一眼这怯弱弱的小姑娘,再看看我,估计都在心里骂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胡哥把手搭在我肩上,那把沉甸甸的扳手横顶在我的咽喉,阵阵发寒:“臭小子,这次有女人保你。下次注意点,没金刚钻别瞎来揽这瓷器活儿。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讲道理。”他把扳手拿开,扬长而去。
他离开以后,其他人也都纷纷散去,姬云浮和木户加奈走到我跟前。木户加奈伸出双手,帮我整了整凌乱的衣领,拍了拍肩上的尘土,好似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说实话,这是我最不愿意与木户加奈相遇的方式。有价值的情报没到手不说,还平白受了她的恩惠,这以后在她面前我都无法抬头了。
姬云浮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尴尬,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挥手让我们跟他走。出了宾馆大院,门口停着一辆北京吉普。姬云浮直接钻进驾驶室,我和木户坐到车后头。木户对我说:“我们回去姬桑的住所,在那里很安全,不会有人知道。”
我看了她一眼,木户笑吟吟地用力点了点头。她在暗示我,她不会把我的行踪暴露给方震、刘局或者五脉的人——看来我在安阳失踪的消息,她也听说了。
我在心里思索,她这算是一种交易吗?用闭嘴来交换我的情报。她把我带到姬云浮这里来,到底有何用意?姬云浮是岐山著名的味经书院刊书处收藏家,他跟许一城等人,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木户加奈在岐山,已经找到和青铜关公有关的线索了吗?
一个个疑问盘旋而出,在一瞬间,我有种抓住木户加奈把她知道的东西都倒出来的冲动,表情不知不觉变得狰狞起来。木户加奈注意到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调整五官,讪讪地转过脸去。木户加奈眨巴眨巴眼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大概是我的样子太傻了吧。
吉普车一路向北,很快来到岐山郊区的一处幽静所在。这里风景秀丽,背靠巍巍青山,前有小河,不太像陕北的黄土高坡,更像是江南风光。吉普车离开公路,进入一条土路,颠簸了约摸十几分钟,在一处院子前停住了。
这院子很古老,四周被青砖高墙所围,正面两扇朱漆门板,顶部出檐,气魄大得很。墙头居然还有几个垛口,不过上头已经长满了荒草,还有几处坍塌的痕迹。姬云浮道:“这是我家解放前的老宅,原先被没收了当美术厂,现在还了一小部分到我手里。”
他下了车,掏出钥匙开门,把我们领了进去。这大院的主人估计以前权势不小,照壁高大,甬道宽阔,看这个架势,少说也有七八个大院落。正中一栋宗祠,上头有幅姬姓楹联:教稼田官,肇周家始祖;行仁者王,徙岐山古公。不过宗祠大门紧闭,估计也是好久没修缮过了。唯一有现代气息的,是屋顶高高竖立起的一截天线。
到了姬云浮住的院子里,他一开门,一股混杂了书墨香气和旧蠹的味道扑鼻而来。这个地方,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一代大儒形象,家里应该是书画在壁,处处梅竹,素净木椅,可眼前这屋子里却是杂乱无章——甚至可以说有些邋遢。
这屋子颇为轩敞,光是大厅就有七十多平米,厅里最多的东西,是书。大厅三壁都是顶天立地的实木书架,上面书本摆得满满。还有更多的书,被塑料绳一捆捆绑好,堆放在地上,其他地方如沙发旁、茶几底下、三角橱的边缝、花盆上头,也都搁着两三本书。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