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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工-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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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缝衣服针,只用左手的食指和四指撑着。她绣的是槐花,那槐花开在内裤的裆部,不是一朵,而是无数朵。那槐花开在内裤的裆部,不是一条内裤,而是无数条内裤,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一闲起来,二妹子就开始绣花,似乎这是她用来打发等待和盼望时光的最好办法。 
  实际上,在二妹子男人活着的时候,她穿的所有内裤都绣了槐花,只是他死后,她一遭烧掉了它们。实际上,在二妹子一针一线绣着的时候,等待和盼望已经不属于她,或者说,因为过于用心,她早已忘了等待和盼望。她一心只想着往内里、往深处打扮自己的身体。在她的身体里,有一个储藏着一汪槐花香气的地方,它日夜默不做声地绽放着,盛开着,它一次又一次地鼓动二妹子的双手,让它为她点缀,为她张扬,为她绽放和盛开。 
  内裤上的槐花给二妹子带来了什么,只有二妹子自己知道。当把绣有槐花的内裤穿在身上,她觉得她的胯部随意扭动一下,都要散发出热辣辣的气息,就像吕小敏曾经释放在小馆里的热辣辣的气息。是在这时,二妹子才知道,吕小敏初来小馆时洋溢在脸上的火辣辣的热情,原来根源在哪里。也是这时,二妹子才明白,为什么她一来,就让她羡慕,就让她觉得熟悉。 
  带着一身热辣辣的气息,几天之后,二妹子接待了一批镇上的客人。 
  那客人自然是哥哥领来的,是镇土地办和税务所的。自吕小敏走后,她的哥哥还是第一次往小馆领客,她的哥哥一进门就把二妹子叫到一边,告诉她要热情些。二妹子听罢,微微一笑,那样子好像她哥哥的担心根本没有必要。 
  那个晚上,二妹子的表现确实大大超出了哥哥的想像,她不但嬉笑欢声,还一个一个陪大家喝酒,曾经蜡黄的小脸在酒的作用下粉红盈盈。一个叫李丙刚的税务所的所长,一直纠缠二妹子,搂着她的脖子要和她喝交杯酒。因为有哥哥在场,二妹子迟疑着,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做哥哥的看出妹妹的意思,借机上了厕所。这时,当她的哥哥上了厕所,二妹子把一只手搭在李丙刚的肩上,另一只手端着酒杯,眼对着李丙刚的眼。那李丙刚,膀大腰圆,肚子腆在腰带外面,一张国字脸灌了鸡血一样紫红紫红,眼神色迷迷直勾勾的。但二妹子没有丝毫怯意,不但迎了上去,还爬了进去,就像一只蚂蚁看到洞穴,不知不觉就爬了进去。就像她端在手中的酒,一个咕噜,就喝了下去。当她把手中的酒喝了下去,在座的男人一阵热烈鼓掌,然后是震荡屋宇的哄堂大笑。 
  那天晚上,二妹子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她死去了的男人,他从她海边那个家的院门口走进来,紧紧地搂住她,他在搂住她时,还是她的男人,小个子小眼睛,黑黑又瘦瘦,可是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李丙刚,他变成李丙刚,看不到脸,只能闻到嘴里热烘烘的酒味,那酒味像猪槽里的剩猪食似的,臭烘烘辣蒿蒿的,刺鼻,以致把二妹子从梦中熏醒。 
  从梦中醒来,二妹子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喝多了,她的胃里,正有一股辣蒿蒿的东西在往上返,她于是赶紧爬起,跌跌撞撞跑出睡屋,跑出小馆,一顿铺天盖地的呕吐。 
  吐过之后,喝一口水,回到屋子,二妹子再也睡不着了。二妹子看着漆黑的天棚,回忆着那个梦,那个梦中自己的男人,那个梦中的李丙刚。他们似很近,又似很远,他们在你不用心想时,都很近,好像就在眼前,可是你一用心想,他们就走远了,无影无踪了。当他们无影无踪,二妹子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脸上有着疤痕的卡车司机。 
  实际上,几天来,她在门口一直等待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卡车司机。他,是她男人死后沾过她身体的惟一的男人,在这间屋子里,在她的积极调动下,他把她当成了一棵槐树,他扯骨带筋地摇晃过她,留给了她刻骨铭心的回忆。事实上,在那个等待的下午,正是他,鼓动了二妹子往身体里打扮,往内裤上绣花,只不过他一时间被她的耐心遮掩了而已。 
  想起卡车司机,二妹子自然又沉浮到深水里了,是身上一颠一颠,身下一涌一涌的深水,是与卡车司机一道游荡起伏的深水,在那样的深水里沉浮,二妹子又是一夜没睡。 
  七 
  因为等待,二妹子在后来的日子里开始化妆了,都是吕小敏曾经教过的那种,嘴要涂上淡淡的口红,唇边要画上浅浅的唇线,如果把二妹子的身体比作一张白纸,那么里边内裤上的图画画满了,自然要画到身外,就像水满则溢。当然也是无客的时候无事可做的缘故。有一天,二妹子还上镇上染了头发,是深棕色的,上边飘了几缕包米绒一样的浅黄;还买了一条珍珠项链,据说是假的,但戴到脖子上效果很好,一直垂向她的胸前,衬得她整个人都闪闪发光。她买来最满意的东西还是一个提花胸罩,那胸罩是黑红两色,黑的地儿,红的花儿,花儿活灵活现地镶嵌在边缘上,跟她内裤里的花形成了搭配,这使她回小馆换上以后,好长时间不愿套上外衣,使她在穿了外衣的等待中,有意无意的,就朝自己胸口扫一眼。   
  一树槐香(13)   
  二妹子的打扮,二妹子毫不掩饰地从身体里往外流淌的渴望,散发了一种什么样的信息,引导着她的命运朝一个什么样的方向去。她不知道。 
  一个黄昏,一个过路司机吃过饭,要结账时,格外给出五十块钱,随后跟出句:“来吧,上车。” 
  二妹子当时愣住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她看到,他看她的眼光是轻佻的,急于发泄什么的轻佻。二妹子感到有一个硬东西在心里硌了一下,接着,她把钱递过去,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回了后厨。 
  这个夜晚似乎过得有些不快,那不快不是来自轻佻的目光,而是来自五十块钱。五十块钱,让二妹子想起嫂子的话:“窑子铺开到家门口了。”她不是开窑子铺的,这是一定的,可是想起这样的话,或多或少抑制了二妹子身体里某种正常的渴望,比如她在镜子前看到自己耸得挺高的胸脯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这么袒胸露腿的,要干什么? 
  或许,正是这种迷失,才铸成了后来的事情,就像一个人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冈上迷了路,随便遇到一个什么人都可以被他领走。后来,快九点钟的时候,小馆里来了一个人,镇税务所的李丙刚。李丙刚好像在外面喝了酒,敲开小馆的门,满嘴的酒气。他一进门就大呼小叫,“二妹子,你李哥来了,二妹子,你李哥来了。”好像他与二妹子有什么约定。 
  二妹子回应他,“李所长你好呀!” 
  谁知,二妹子刚刚迎上前,李丙刚就用他汗淋淋的胳膊从后边搂住她,之后把她抵到墙上,小声说:“哥知道,你早就想哥了,哥知道,哥那天就知道。” 
  二妹子没有动,二妹子不动,不是怕弄出声音惊动了外甥王树生,不是,王树生吃过饭就去了歇马山庄了,屋子里只有二妹子。她是觉得这个男人很好,没有跟她谈钱。不跟她谈钱,这让她对他有些感激。让她在李丙刚肉乎乎的胸脯贴到她的背上时,感到了来自体内不能抗拒的需求,那需求在她体内盛开好多天了,就像那盛开在内裤上和胸罩上的花朵一样。二妹子听任李丙刚抚弄,他的手甲壳虫似的,从她的后背爬进来,毛毛草草就爬向了她的前胸,他的手毛毛草草爬向她的前胸,他的嘴喷出了热烘烘的气流,使她的脖子一阵阵发痒。到后来,当他的手从她的胸脯滑向她的小腹,二妹子突然变被动为主动,就像那天对待那个卡车司机那样。她紧紧钩住男人的脖子,然后将男人往屋子里引。是来到睡屋之后,他才将握在她手中的另一只手,送向她的下体。然后,他把她撂倒到炕上,一件件扯掉了衣服。然而,当她身子被一个石磙子一样的东西压住,她没有感到那种惊天动地的摇晃。本来,她感到自己是一条鱼,被封在厚厚的冰层下面,她已经看到有一个镐头从冰层上刨了下来,冰层却丝毫不为所动,那本是尖硬的镐头不知为什么突然弯曲了,软化了,扭转了方向,使她在隐隐看到了某种希望之后,突然地大失所望。当李丙刚从她的身上下来,她的身体像一条冻僵的鱼一样,直僵僵地横在那里。 
  二妹子的堕落,就这样从大失所望开始了,从李丙刚开始了。之所以说是从李丙刚开始,而不是从那个卡车司机,是说李丙刚之后,二妹子有一种十分急切的心情,想找到一种区别于李丙刚的男人。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会把她变成一条僵鱼。于是,在盼不来卡车司机的时候,跟倒卖大葱的张福顺有了一次。当然都是她主动,她陪他喝了酒,喝得醉醺醺的,就跟他上了车。他们因为发生在车上,那来自深处的摇晃并不彻底,但对比李丙刚,还是好了许多,至少,他破冰而入了,他跟她共同沉入了海底世界。 
  二妹子从没觉得自己是在堕落,这首先因为有一股香气终日在小馆里悬浮,托起了她的身体,让她觉得她的每一个日子都是有奔头的,就像当初在海边的每个日子。有时,与一个人的身体接触,其感觉不如当初和卡车司机的感觉,比如后来又有肉贩子王四,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身体的盼望,因为恰是这不如,使她的寻找变得急切,变得不可阻挡。 
  在这样的时候,小馆在二妹子的生活里是这样的,它像一个家,却又不同于原来的家,原来的家是封闭的,是只供自家人进出的,而现在的家,是敞开的,流动的,是可供很多人进进出出的。它同样坐落在土地上,石头墙,石棉瓦的顶,这里整天冒着油烟,热热闹闹,但这一切,不过是提供了二妹子忙碌的前台,在后边,那个屋子,那铺炕,偶尔某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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