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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它留下了我青春里最美妙的时光。
老姨夫点燃一支烟,拼命吸着,两眼直直盯着河的远处。他就那么看着,看着,长时间不语。又不知过去多久,他转过来。当他转过来,喉节不再滑动了,好像,他鼓胀在身体里的气体在碕望中不知不觉消散了。他说,春天,老姨夫没有做错什么。
我没有收回目光,依然向长满艾蒿的河岸看着。我说,我知道。
停顿了一会儿,老姨夫又说,你知道了就好,家里人把你老姨夫看成什么?畜生。
我没有接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我不语,老姨夫转移了话题,说,不知怎么搞的,这些年,一烦了,就他妈的想回歇马山庄。
我想,人都这样,有了成就感,就想回老家。
老姨夫说,当年要是不出来,一直在乡下,种房前屋后一亩三分地,多好。
我想,人都是出来后才这么想。
老姨夫说,你不知道,老姨夫打小就喜欢泥土。
我想,那你为什么出去掌鞋?
老姨夫朝窗外吐了一口痰,说,要不是你姥爷一直看不上我,觉得你老姨嫁给一个没根没底的我丢了翁家人,我不会出来。我出来掌鞋,办工厂,就是为了女人,为了让女人的家族看得起我……可是,我哪里想到,害就害在女人身上,害就害在家族身上……我这辈子都和女人、家族搅不清,我他妈的这是命!
老姨夫的话,让我想起这些年来他为翁家人创造的一切,可是,因为提到女人,我忍不住说出了我一直要说的话。我说,你能说你没爱过梅花?
听我这么说,老姨夫一下子闷住了,仿佛一个刚刚找到出口的人突然遇到拦路虎。他朝窗外吐一口痰,手用力揉着下巴,许久,说,是,是我不好,我那天不知怎么了,很冲动,我一直后悔,我……都是她……
我说,你其实是爱着梅花的。
老姨夫没再说话,长长吁了口气,把手从下巴上拿下来,紧紧握住方向盘,想握碎什么的样子。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大约有两分钟,老姨夫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说话。他说,感情,哼,我他妈的最害怕谈感情,你还记得在大连见过那个做食品生意的李田吗?我对她有过感情,可是她骗了我二十万就再也没影了。梅花对我好,我心里有数,她跟了我这么些年,一心一意,她又是我外甥女儿,当然有感情!有感情就有,谁也没不让,我待她好,就行了,她非得逼我……逼我不成,就和吕作平合伙谋害我……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吗?吕作平骗我也就够了,吕作平找我签字报白条,也就够了,梅花还要和他合伙!
老姨夫的话让我震惊,他居然这么清楚。最让我震惊的,是他认为梅花骗他。
老姨夫说,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见不得别人向我伸手,咱们家里,你出去了不算,你说哪一个不是在向我伸手?!哪一个不是?
我眼睛看定了河对岸的稻田,难过像微风中的稻浪,在我的心里滚动。老姨夫居然这么看家里人!他这么看老姨,看大姨三姨四姨,看我的父母,都可以,惟独不能这么看梅花,梅花是真心的。
梅花不是那种人。我替梅花辩解。
老姨夫的声音突然大起来,有点像吼,他说,一样!在我眼里,都一样!
老姨夫的嘴唇哆嗦着,鬈发在头上微微颤抖,跟谁打架似的。他说,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确实爱梅花,我爱她爱到了骨髓!
老姨夫声音急切,响亮,无遮无拦的,就像泄了闸的洪水。他说,再早,她没说出来,我不知道我爱她,后来我知道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呢?她是好,她不像你老姨,也不像我在外面遇到的所有女人,她在你身前身后转,就像这野地里的风在你身前身后转,她身上永远有一股泥土味,在外面受骗上当拼累了,一想到她就贴心贴肺的好受,和她在一起,就像回到歇马山庄,她都快成我办厂惟一的动力了,惟一……可是她,她却这样对我……
难过再也不是稻浪,而是稻浪上方飞舞的蜻蜓,它们在我的心里扑腾着,挣扎着,使我的胸口迅速膨胀。我把目光从老姨夫握方向盘的手上移开,终于忍不住,推开车门,跳下去。
岸边的蜻蜓(17)
一丝闷热的风从河岸袭来,直扑我的脸、脖子,它们汇合了我胸口的热流,在我的喉口冲撞,它们冲着冲着,一下子就冲出我的喉口、眼角。我想起刚进村时老姨夫的得意,想起每一次进城请我们吃饭时老姨夫的潇洒,我想起梅花夜里幽怨的目光,吕作平一早悸动的眼神,还有黑桃惊恐的表情。还有,还有大姨夫怕撕掉补丁的别有用心……泪水涌出眼角,一瞬间,就变成了雾,类似一早看到吕作平深深低着头时的情景。我用力瞪着眼睛,企图透过迷雾,望到河岸远方的上空。河岸远方的上空,曾经飘动过无数只风筝,它们在蔚蓝的背景下被一根线牵着,一蹿一蹿,扑朔迷离……可是,现在,我的眼前没有风筝,只有蜻蜓,它们仿佛是那些断了线的风筝,它们扑闪着翅膀,在长满艾蒿的河岸上,狂飞乱舞。
一树槐香
一树槐香(1)
一
黄昏时分,小馆里没有客人,只有二妹子和苍蝇。这个时候的二妹子,往往是手握苍蝇拍儿,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苍蝇在她眼前飞舞。它们喜欢沾有油腥味的桌面,然而并不在那里长久停留,它们喜欢桌面的惟一标志是不时地飞走,再不时地返回,就像外出干活的民工不时地出走又不时地返回。它们飞走时,是孤独的,有的,向上,飞向了玻璃,飞向了天棚,飞向了天棚上的灯罩;有的,则平飞,从一张桌子飞向另一张桌子,落到另一张桌子的酱油瓶上。只有这时,只有眼见着苍蝇落到酱油瓶上,二妹子才舞一下手中的拍子,也仅仅是舞一下而已。更多的时候,二妹子都只是静静地看。看它们从哪里起飞,又在哪里落下。看它们翅膀的颜色是如何的不同,腿脚又如何的灵活麻利。当然看着看着,总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只苍蝇在半空飞舞时,还是独自,可是当返回圆桌桌面,会突然变成一对。它们变成一对,往往是一只扎在另一只的背上,长时间地舞动着翅膀和腿,发出嗡嗡的声音。仿佛常在她耳边回响的拖拉机的声音。每当这时,二妹子会突然站起,离开凳子,握苍蝇拍的手闪电般地舞了起来,随之,屋子里回荡起比风短促的嗖嗖的声音。
二妹子的苍蝇拍在空中一阵狂轰乱舞时,不是对着某一只苍蝇,而是毫无目标,东一下西一下,使那些刚才还悠闲自得的家伙,不得不顺着小馆珠子门帘的缝隙仓皇逃窜。
这是每天晚上都要重复的局面,二妹子先是静静地看苍蝇飞舞,之后把目光盯到一对苍蝇上,之后在听到一对苍蝇在耳边拖拉机一样嗡叫时,神经病发作般毫不留情地追赶苍蝇,之后,不无沮丧地关门上锁,转到后厨,喊正在玩棋子的外甥睡觉,最后,对着被自己追赶得无处逃窜、从餐厅逃进睡屋里的一只苍蝇发呆。
在二妹子看来,她就是这只被追赶得无处逃窜的苍蝇。只不过追赶她的不是人,而是隐在身后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只不过那命运的蝇拍在风中划过时,留下的声音并不短促,而是天塌地陷般的一声巨响。当街上有人喊“他嫂子不好啦,他哥翻车被车轧死啦——”她的耳鼓一下子就炸开了,随之,是长时间的、无休无止的耳鸣。
如果只是耳鸣,也许还好办,难办的是,埋了丈夫之后,她的耳朵里回响的全是拖拉机的声音。她的丈夫开拖拉机,常年在老黑山的石矿拉矿石。那声音突突突的,似近又远,似远又近。那声音每在耳边响起,都如一把钩子钩住她的魂,使她动不动就一个人跑到了大街,在那里痴呆呆地朝远处张望。奇怪的是,在屋子里,她明明听到有一辆拖拉机正从远处开过来,可是出了大街,那声音又朝远处去了,越去越远。望不到拖拉机,失魂落魄回转身子,往院子走,身后的屋子一瞬间就长出荒草,使她再也不愿迈近一步。
从海边的婆家回到歇马山庄,只不过是一个失了魂的乡村女人毫无目的的游走,她的世界就两个地方,一个是婆家,一个是娘家。一个在眼前,一个在身后。三年前,她坐着130从歇马山庄嫁到海边,那歇马山庄的家就永远成了她的身后。虽然身后的娘家父母早就不在了,只有哥哥嫂子。可是当眼前的屋子长满荒草,她只有转身,返回身后。对一个乡村女人来说,生活永远都是这样的,院子是大街的后方,屋子是院子的后方,娘家是婆家的后方。然而,二妹子即使做一百次梦,也不会梦到这样的结果:这个在她生活中早就变成后方的地方,会在三年之后的某一个时辰,再次成为她的眼前。她的哥哥在听了她一席诉说之后,一分钟都没停,就说,“那就回来吧,在三岔路口开个小馆,保证天天都能看到拖拉机。”
她的哥哥是歇马山庄村长,他当村长三年来,村上许多吃吃喝喝的钱都花在了镇边的小馆,要是自家有个小馆,实在是再方便不过。
于是,一对被拍死一只,只剩下另一只的苍蝇,在另一个日光分外温暖的正午,拎着一包衣服回来了,回到这个离歇马山庄只有二里路的三岔路口。
在早,在海边的家里,也是忙碌,鸡呀鸭呀猪呀,还有地里的庄稼,可是在早的忙碌全是自己在忙,和外人没有关系。和外人没有关系,你怎么忙都觉得是自在的、踏实的。现在不同了,现在一打开门,你就觉得用不多久肯定会有人来,你要买菜、买肉、买鱼,你要在锅底蓄着炭火,不时地吹一吹,你要打扮得利索一些,头发梳得光一些。关键是,你时时刻刻都要动脑筋算计,赚了几块钱,又赚了几块钱,二妹子最不愿意过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