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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残烛捧给妈妈看,奇怪地问:“妈妈,怎么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
她的妈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飞蛾扑火嘛,常有的事儿,快扔了,多脏!”
她又捧着去问爸爸,爸爸说:“由飞蛾扑火,应该想到自取灭亡一词对不?蛾不但讨厌,而且有害,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女孩儿并不满足于爸爸妈妈的话。她独自久久地捧着残烛看,心中对蛾油然生出一缕悲悯……
女孩儿将残烛和蛾郑重其事地埋葬了。如同合葬了两条死去的鱼,或一对鸟,一双蝶……
女孩儿对“飞蛾扑火”的现象,显然有着与爸爸妈妈相反的看法和联想。
后来,女孩儿上中学了。她在她的作文中写到了这件事。老师给予她的是她作文中最低的一次分数。还命她将她的作文在语文课上读了一遍……
老师评论道:“蛾是有害的昆虫。怎么可以对有害的昆虫表达惋惜呢?这是作文的主题发生理念性错误的一例……”
她对老师的评论很不以为然。
再后来,她上大学了,工作了,恋爱了……
她的恋人是她中学的男生。
有一次她问他:“你常说我美。告诉我,我究竟美在哪儿?”
他立即便说:“美在双眉!你知道你有一双怎样的眉吗?你的眉使我联想到蛾眉一词。而且认为,在我见过的所有女性中,只有你的双眉,才配用蛾眉二字形容。你的眉使你的脸儿显得那么清秀,衬托得你的眼睛那么沉静,使你有了一种婉约又妩媚的女性气质……”
确乎的,在一百个女人中,也挑不出一个女人生有比她更美的眉;确乎的,她的双眉,使她的脸儿平添清秀……
“那么,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在我们是初中同学时。你还记得你写过一篇关于蛾的作文吗?”
“当然记得。”
“你作文中有一段话是——与‘自取灭亡’一词恰恰相反,‘飞蛾扑火’使我联想到凄美的童话,忧伤的诗以及爱能够达到的无怨无悔。当时我就对自己说——这个女孩儿我爱定了!”
她哭了。
她偎在他怀里说:“谢谢你爱我。谢谢你懂我。我是那种为爱而来到这世上的女孩儿。我期待着爱已经很久了。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孩儿如今已经不多了。可我天生这样不是我的错。谢谢你用你的爱庇护我这样的傻女孩儿……”
而他说:“你不傻。我寻找像你这样的女孩,也找了很久了。找来找去,终于明白要找的正是你啊!……”
于是他俯下头深吻她……
孩子和雁
在北方广袤的大地上,三月像毛头毛脚的小伙子,行色匆匆地奔过去了。几乎没带走任何东西,也几乎没留下显明的足迹。北方的三月总是这样,仿佛是为躲避某种纠缠而来,仿佛是为摆脱被牵挂的情愫而去,仿佛故意不给人留下印象。这使人联想到徐志摩的诗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北方的三月,天空上一向没有干净的云彩;北方的三月,“衣袖”一挥,西南风逐着西北风。然而大地还是一派融冰残雪处处覆盖的肃杀景象……
现在,四月翩跹而至了。
与三月比起来,四月像一位低调处世的长姐。其实,北方的四月只不过是温情内敛的呀。她把她对大地那份内敛而又庄重的温情,预先储存在她所拥有的每一个日子里。当她的脚步似乎漫不经心地徜徉在北方的大地上,北方的大地就一处处苏醒了。大地嗅着她春意微微的气息,开始它悄悄的一天比一天生机盎然的变化。天空上仿佛陈旧了整整一年的、三月不爱搭理的、吸灰棉团似的云彩,被四月的风一片一片地抚走了,也不知抚到哪里去了。四月吹送来了崭新的干净的云彩。那可能是四月从南方吹送来的云彩。白而且蓬软似的。又仿佛刚在南方清澈的泉水里洗过,连拧都不曾拧一下就那么松松散散地晾在北方的天空上了。除了山的背阳面,另处的雪是都已经化尽了。凉沁沁亮汩汩的雪水,一汪汪地渗到泥土中去了。河流彻底地解冻了。小草从泥土中钻出来了。柳枝由脆变柔了。树梢变绿了。还有,一队一队的雁,朝飞夕栖,也在四月里不倦地从南方飞回北方来了……
在北方的这一处大地上有一条河;河水每年的春季都在它折了一个直角弯的地方溢出河床,漫向两岸的草野。于是那河的两岸,在四月里形成了近乎水乡泽国的一景。那儿是北归的雁群喜欢落宿的地方。
离那条河二三里远,有个村子。普通人家的日子都过得很穷的村子。其中最穷的人家有一个孩子。那孩子特别聪明。那特别聪明的孩子特别爱上学。
他从六七岁起就经常到河边钓鱼。
他十四岁那一年,也就是初二的时候,有一天爸爸妈妈又愁又无奈地告诉他——因为家里穷,不能供他继续上学了……
这孩子就也愁起来。他委屈。委屈而又不知该向谁去诉说,于是一个人到他经常去的地方,也就是那条河边去哭。不止大人们愁了委屈了如此,孩子也往往如此。聪明的孩子和刚强的大人一样,只在别人不常去似乎仅属于自己的地方独自落泪。
那正是四月里某一天的傍晚。孩子哭着哭着,被一队雁自晚空徐徐滑翔下来的优美情形吸引住了目光。他想他还不如一只雁,小雁不必上学,不是也可以长成一只双翅丰满的大雁吗?他甚至想,他还不如死了的好……
当然,这聪明的孩子没轻生。
他回到家里后,对爸爸妈妈郑重地宣布:他还是要上学读书,争取将来做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爸爸妈妈就责备他不懂事。
而他又说:“我的学费,我要自己解决。”
爸爸妈妈认为他在说赌气话,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但那一年,他却真的继续上学了。而且,学费也真的是自己解决的。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最近的一座县城里的某些餐馆,菜单上出现了“雁”字。不是徒有其名的一道菜,而的的确确是雁肉在后厨的肉案上被切被剁,被炸被烹……
雁都是那孩子提供的。
后来《保护野生动物法》宣传到那座县城里了,惟利是图的餐馆的菜单上,不敢公然出现“雁”字了。但狡猾的店主每回悄问顾客:“想换换口味儿吗?要是想,我这儿可有雁肉。”倘顾客反感,板起脸来加以指责,店主就嘻嘻一笑,说开句玩笑嘛,何必当真!倘若顾客闻言眉飞色舞,显出一脸馋相,便有新鲜的或冷冻的雁肉,又在后厨的肉案上被切被剁。四五月间可以吃到新鲜的,以后则只能吃到冷冻的了……
雁仍是那孩子提供的。
斯时那孩子已经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他在与餐馆老板们私下交易的过程中,学会了一些他认为对他来说很必要的狡猾。
他的父母当然知道他是靠什么解决自己的学费的。他们曾私下里担心地告诫他:“儿呀,那是违法的啊!”
他却说:“违法的事多了。我是一名优秀学生,为解决自己的学费每年春秋两季逮几只雁卖,法律就是追究起来,也会网开一面的。”
“但大雁不是家养的鸡鸭鹅,是天地间的灵禽,儿子你做的事罪过呀!”
“那叫我怎么办呢?我已经读到高中了。我相信我一定能考上大学。难道现在我该退学吗?”
见父母被问得哑口无言,又说:“我也知道我做的事不对,但以后我会以我的方式赎罪的。”
那些与他进行过交易的餐馆老板们,曾千方百计地企图从他嘴里套出“绝招”——他是如何能逮住雁的?
“你没有枪。再说你送来的雁都是活的,从没有一只带枪伤的。所以你不是用枪打的,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吧?”
“是明摆着的事儿。”
“对雁这东西,我也知道一点儿。如果它们在什么地方被枪打过了,哪怕一只也没死伤,那么它们第二年也不会落在同一个地方了,对不?”
“对。”
“何况,别说你没枪,全县谁家都没枪啊。但凡算支枪,都被收缴了。哪儿一响枪声,其后公安机关肯定详细调查。看来用枪打这种念头,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不错,只能是想想罢了。”
“那么用网罩行不行?”
“不行。雁多灵警啊。不等人张着网挨近它们,它们早飞了。”
“下绳套呢?”
“绳粗了雁就发现了。雁的眼很尖。绳细了,即使套住了它,它也能用嘴把绳啄断。”
“那就下铁夹子!”
“雁喜欢落在水里,铁夹子怎么设呢?碰巧夹住一只,一只惊一群,你也别打算以后再逮住雁了。”
“照你这么说就没法子了?”
“怎么没法子,我不是每年没断了送雁给你吗?”
“就是的呀。讲讲,你用的什么法子?”
“不讲。讲了怕被你学去。”
“咱们索性再做一种交易。我,告诉我给你五百元钱。”
“不。”
“那……一千!一千还打不动你的心吗?”
“打不动。”
“你自己说个数!”
“谁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告诉。如果我为钱告诉了贪心的人,那我不是更罪过了吗?”
……
他的父母也纳闷地问过,他照例不说。
后来,他自然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而且第一志愿就被录取了——农业大学野生禽类研究专业。是他如愿以偿的专业。
再后来,他大学毕业了,没有理想的对口单位可去,便“下海从商”了。他是中国最早“下海从商”的一批大学毕业生之一。
如今,他带着他凭聪明和机遇赚得的五十三万元回到了家乡。他投资改造了那条河流,使河水在北归的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