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什么孩儿?我是什么?”
“听着,三良,好好听着就知道了。”
“听啥呀,你个老麦头儿!”三良咧开嘴傻里傻气地笑着,太阳在他的身后迸射出一派光芒。一瞬间麦夫的两眼迷糊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镜片闪烁金光。
“光明的孩儿!你的四肢在发放火光,
衣衫这不住你的身体,
好像晨曦一丝丝的光芒,
不待云散就送来了消息;
无论你照到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就有仙气飘荡。”
麦夫的声音缓慢明亮,有一点颤抖。三良已经不笑了,怀疑地望着他。
“美人有的是;可是没人见过你,
只听见你的声音又轻又软,
你该是最美的美人——用
清脆的妙乐把自己裹缠……”
三良扑哧笑出声,“谁是美人儿?你逗谁呀!”
麦夫的心被一股激情蛊动,急切地咏诵下去。
“无论你走到哪里,
黑暗就穿上了光明的衣裳,
谁要是取得了你的欢喜,
立刻会飘飘然在风中徜徉,
直到他精疲力尽,可心甘情愿,
头昏眼花,像我一样。”
三良紧紧盯住老麦头儿,不知道他出了什么毛病。而麦夫也同样深深地望着三良,用眼神制止他发问。
“啊!这里原是人间的天堂,
这里的人周身发出灿烂夺目的金光,
走在海上,轻歌婉唱,和你有些相像;
我不敢对他们看,看了就会心迷神荡。”
麦夫的脸上闪射着孩童般清晰的光辉,照得三良眼都花了。他怔怔地看着老麦头儿,终于发出惊愕的大笑,“你丫疯了,老麦头儿,真疯了。”
“不,不不,”麦夫连连摇头,“这多么真实,完完全全和真的一样,你不觉得吗?”
“你说的这一套一套的到底是什么?”三良有点认真地问。
“诗。是一首诗。”
三良的小眼睛瞪圆了,“你就写这玩艺儿?”
“不,不是我写的。”
“那是谁?”
“是,雪莱。”
“姓雪?”三良脑子一转,“中国人吗?”
“不,英国人。你觉得如何?”
三良想着说:“够能蒙人的。”
这回轮到麦夫笑了,笑着笑着他咳嗽起来,最后呛得连气都上不来了。
从长岭回来麦夫和三良之间真的有了一种互相喜欢的关系。过了些天麦夫想道:蒋非为什么不再来看他了呢?他把自己的疑问和三良说了,还给他讲了自己发烧以后怎么认识蒋非的过程。
“你们俩还挺有的聊是吧?”三良嘲讽地说。
“还可以,和你不一样。”
“操,别埋汰我了,我能和他一样吗,丫傻逼呵呵的也叫个玩艺儿!公的跟鸡巴母儿的似的。”
看到三良的情绪这么激烈,麦夫就不再提蒋非了。
有一天在公社街上麦夫看见一个赶车的很像蒋非,就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果然蒋非就把车停住了。
麦夫跑得呼哧呼哧直喘:“你好吗?好久看不见你了,小蒙古好吗?”
蒋非说还那样,他今天到公社粮站拉粮食来了。
“就你一个人!你都能赶车了?”麦夫佩服地说。蒋非的脸上掩饰不住地浮起得意的神色。“你回去吗?我能捎你一段。”
拉车的是一匹老马,老得都快走不动了,不管蒋非怎么用鞭子抽它屁股,它也就那么咔哒咔哒慢吞吞地走。
“坏蛋,懒惰的老东西!”蒋非不甘心,加劲地抽,还一边“驾驾”地叫个没完,麦夫忽然想起三良对他的评价,但马上排除了这念头,劝慰说。“算了吧,这比走快得多了,很好了。”
透过一层薄云,阳光白蒙蒙地撒下来,四野里气息柔和;麦夫问蒋非小蒙古是不是他的婆子了?蒋非的脸一红,解释说是小蒙古非要和他交朋友。
“你觉得她咋样?”他问麦夫。
麦夫说他觉得小蒙古很好看,人也很机灵。
蒋非笑了,“她对我是挺不错的,现在我都不用洗衣服了。”
麦夫说那太好了,他还得自己洗衣服,没法子。
蒋非愣了一下,麦夫连忙说:开玩笑开玩笑。
从公社到太平就五里地,在村边的叉路口麦夫下车了,他向蒋非道谢,夸奖车老板儿车赶得真稳当,又说有时间到他那儿玩吧,这时他感觉蒋非的脸阴了一下,可他没多想。蒋非说了声再见就拉拉缰绳,老马挣扎着迈出前腿。
麦夫退后两步看着艰难起步的马车,他想等他们先走,可蒋非又让马站住了。
“怎么啦?”麦夫问。
蒋非扭过脸望着麦夫,轻轻咬咬嘴唇。
“有事儿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麦夫向马车靠近。
“你别跟李三良说。”
“说什么?”
“别说咱们今天的事儿。”
“今天?今天怎么啦?”麦夫不懂。
“反正你就别提咱们见面了。”
“为啥?”
蒋非不回答。
“你告诉我怎么了,蒋非,出什么事儿了?”麦夫觉得他一定得知道。
蒋非告诉麦夫的话是他绝没有想到的。蒋非说那次在吆喝铺遇到李三良以后他到太平来找过他,和他说以后不许再去吆喝铺,不许去看麦夫。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麦夫吃了一惊,感到不安。
“我也不知道。”
“他只说不许你找我,没说原因,没说为了什么吗?”
望着麦夫直瞪瞪的大眼睛,蒋非有点为他难过,“也说了。”
“说什么?你告诉我,一定要告诉我。”
“他说你是他的人。”
“我是……”,麦夫顿住了。
“他说你是他的人,归他管,我觉得他不愿意你和别人来往,反正他说让我别去我就没去。你就别提咱们见面了,明白吧。”
“你,他威胁你了?”
蒋非低了低头,“也没什么。”
“他打你了吗?”
“没。”蒋非果断地摇摇头。他的脸微微胀红了,眼睛有一点湿润,“他没动手,真的。不过还是不惹他的好。”
“当然,那当然,对不起,真是对不起。”麦夫喃喃地说。
就剩下麦夫一个人的时候,他沿着田埂慢慢向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自己发出“扑哧”一声笑,不由吓了一跳,但立刻明白自己确实是笑了。他笑什么呢?他笑的是三良的那句话:他是他的人。
当然,麦夫是李三良的人,这话一点不假。有许多事实可以证明这点。但问题不在这儿,真正的根源要追溯起来很扑朔迷离。麦夫觉得他和李三良变成两个很小很小的小人儿,也许还不是人,只是胚胎,能够孕育生命的胚胎,因此上又是一种非常宝贵的物质。他们一声不响地被孕育着……;忽然麦夫心灵中的眼睛看见三良长出了一对小翅膀,围绕着自己在空中像蜜蜂一样上上下下地飞舞,天哪,这想象太可笑了。笑容铺满麦夫的面庞。
可它可笑吗?也许它并不可笑。千真万确它没有一点可笑,这里面没有一点庸俗的东西。倏忽间麦夫被感动了,他想到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世上确实还有一个险恶无情的世界,而他是幸运的。他知道穿过林带就能看见吆喝铺了,可他不想结束这段思绪万干的时光。午后的田野里堆着一个个玉米垛,被霜打过有些发黑了。他走到一个最近的玉米垛想坐一会儿,又觉得下一个更好些,他一个一个地选择着,结果走出很远。最后他总算坐下来,身子靠进又干燥又潮湿的叶子里。头上乳白的天空平稳广大,空气中发散着强烈的腐殖质的气味,真安静啊!
思绪飘动着,飘向遥远的童年,他的爸爸,一个脾气暴躁但很慈爱的老人,不,他并不老,也就四十来岁,他喜欢带着儿子上澡堂子洗澡,然后让他骑在脖子上走回家,他是突然中风死的。麦夫后来有了女儿,他也像父亲一样抓住女儿的小脚,那时他坐在沙发上看书,麦子爬到他的肩膀上,玩他的头发,如烟的往事使他感到无比怀念。
阳光慢慢晒透身体,耳边有一只小虫嗡嗡叫着,麦夫觉得自己变得又温暖又洁净,享受着柔和的阳光,享受空气和叶子受压后发出的干脆的声响,世界脱掉了衣服,尽显在他眼前,心花在悄悄开放。这一切究竟意味了什么?咳,其实多么简单,就因为他是李三良的人,就因为这个如此简单可爱的理由。
时间过去了多久麦夫不知道,他手撑着地爬起来,站直时头微微有些晕,现在他非常希望能看到三良,他要告诉他一件事。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非常严肃,关系到内心深处的秘密。他绕开玉米垛,走过坑坑洼洼的田垅,穿过林带来到路上,是的,他知道那是件什么事了,他要向三良道歉,为了麦子的事,为了他急于把自己和李三良隔开的行为,可是不,还有一股更为神秘的力量使麦夫向李三良接近;那是命运,它伸出一只温柔的手指,在不经意间轻轻地拨弄着他。
那天麦夫没有找到李三良,他想向三良说的那番话留在了心里。到了第二天他的想法起了变化,他觉得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让它过去吧,这样更自然一些。再有他也有些发慌,不能预见要是提起麦子三良会是什么反应。三良从来没有提过麦于,就像她压根儿没出现过,麦夫可以认定他是有意的。还是不惹他的好,他想起蒋非的那句话,觉得有道理。
在深秋的一片晴空下日子过得也很明朗。北风整天整天地刮着,摇晃着树林。树叶已经掉光了,林带变成一条灰褐色的长带子,一直伸向天边。
天冷起来,井台上结了冰。麦夫用手去拎水桶,手一下粘在桶上,把他吓了一跳。老天爷,这儿的冬天该有多可怕呀。
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