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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定说,怪。
金大良说,还有更怪的,不叫爹娘,也不叫爸妈,管亲爹亲娘叫叔叔婶婶的。
李三定说,谁?
金大良说,米小刚就是,你不知道吧?
李三定摇摇头。
金大良说,他上边六个姐姐,好容易有了个他,生怕他有个好歹,就连爹娘也不敢让叫了。
李三定说,怪不得呢。
金大良说,怪不得什么?
李三定说,怪不得他爱生气,我有两个姐姐就够受了,他有六个。
金大良说,他跟你可不一样,六个姐姐没嫁走的时候,在家可全得听他的。
金大良问李三定,你跟他同过班吗?
李三定说,没有。
金大良说,我同过。他在家是个王,在班里就怂了,总挨打,老师打他,同学也打他。
李三定说,为什么?
金大良说,记不清了,反正他跟谁的关系也处不好,上学下学,老是他一个人。
李三定说,你打过他吗?
金大良说,打过,那时候下课他不跟人玩儿,一个人靠在墙根儿,不知为什么一见他靠在墙根儿的样子就想打他。不过他也够狠的,别人用手,他用嘴,每个打过他的人都被他咬过,老师手上都有他咬过的伤。
两人不知为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金大良说,妈的,大过年的,说他干什么,一说就叫人恨。你呢,你好像不知道恨人,那天把你打成那样你还不让打他。
李三定说,我也恨……
李三定忽然嘿嘿笑了两声。
金大良问,你笑什么?
李三定说,我想起那天,米小刚腰带断了,棉裤里没穿裤衩,没穿秋裤。
金大良说,那有什么稀罕,村里光身子穿棉裤的人多了,我就没穿。
李三定看着金大良。金大良说,不信你就看看。说着真就将裤带解开来让李三定看。
果然是没穿,连腰带都跟米小刚的相似,也是条毛边的白布条,裤子上也有补丁,只是补丁的颜色还算一致。
金大良说,你也该试试,这才是无产阶级的穿法,又省事又舒服。
李三定没吱声,心想就是我同意这么穿,家里人也不会干啊。
七十三 这时东街已快走完了,左拐经一条马道,就是后街了。后街是李三定家住的街,也是李姓人家最多的一条街,街道上干干净净,不见一处粪堆和碎砖瓦砾。前些年,后街的石阶也是最多的,几乎每家门前都有石阶,石阶两边还有石礅,晚上乘凉,石阶、石墩上都坐得满满的,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要是谁家往街上堆了东西,一街的人都会得罪下的。现在石阶、石墩都作为四旧归到生产队去了,生产队盖房子用作了地基,后街的人是再也坐不上了。为这事高兴的大约只有傻祥娘那样的人,自个儿门前没有石阶可坐,坐在别人家的石阶上又觉得憋气,把石阶一拆,家家户户都一个样了,真是再好没有了!但高兴归高兴,东西还是没敢往街上堆放过,顶多就是堆放在胡同里,得罪一两户人家她是不怕的。
经过李三定家的胡同时,金大良问李三定要不要回去看看,李三定也说不回去,说这胡同就像一个人长了尾巴,割掉疼得慌,不割掉又怕得慌。金大良笑了说,妈的,还是你有学问,但你比我还不招人待见。两人相互看看,竟莫名地笑了笑,再往下走,忽然都有了亲近感,金大良摸摸李三定的脑袋,说,太长了,推推头去吧。李三定任他摸着,说,都这会儿了,还开门吗?金大良说,准开,每年的年三十,就是理发铺最忙。李三定犹豫着说,改天再说吧。金大良说,过了今儿一个月都不能推头的,正月里推头死舅舅,没听说过啊?
李三定终于还是答应了,他倒不是为“死舅舅”那说法,是不想拒绝金大良的好意。理发铺在西街与中正街的拐角处,两人便从后街的一条胡同往理发铺走。
李三定说,听说那个理发的马玉花没工分挣了。
金大良说,没工分挣她也得开,再说她在乎的可不是工分。
说完金大良就嘻嘻地笑。李三定明白金大良的意思,就问,她真是那种人吗?
金大良说,真是。
李三定说,你怎么知道?
金大良说,去了你就明白了。
李三定知道米小刚家就在理发铺旁边,他所以还没理发,也因为铺子离米小刚家太近了,不是怕,就是不想见到他。这跟金大良的恨还不一样,金大良的恨是要跟他斗,跟他斗就要他存在,而李三定的恨是要远离他,远离到他像不存在一样才是最好的。
走到西街,老远地,就看见理发铺的灯光了。那灯光比普通人家亮了许多,是从两扇玻璃门里射出来的,又把了街角,一看就是个惹眼的去处。紧挨了理发铺的米小刚家,相比之下却是一片黑暗。
走近了,才知是米小刚家的大门已关了,从大门的门缝里,可依稀见到院子深处的灯光。他家的门是高的,围墙是高的,院子里的房子也是高的,据说当年盖房时,米囤固曾请了风水先生,高度都是按风水先生的说法来的。现在,这种事再也没人提起了,谁家盖房要是请风水先生,米小刚会头一个站出来反对,弄不好,还会在会上被批斗一阵呢。
从大门又走近玻璃门,铺子里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房间不大,人却是满的,四周一色的黑,中间的马玉花则是醒目的红,红外面是白围裙、白套袖,就仿佛是一群乌鸦,围了一只漂亮的鸟儿。
从远处看,这鸟儿可真是漂亮的,苗条的身材,白皙的面庞,蓬松的长发,长发由一条花手绢挽起来,松松地搭在脑后。她的举止也是好看的,一手拿了梳子,一手拿了推子,身体时而弯下,时而斜起,时而在顾客的身前,时而在顾客的背后,却怎样都是美的,仿佛她内心里响了节奏,身体是随了那节奏舞动着。两人呆看了一会儿,金大良率先走了进去。
屋里的人全都看着他们,马玉花也停了推子,脸上堆出了笑来。
近了看马玉花,才发现马玉花的眼角已经有褶子了,下巴也显了些赘肉了,脸上的皮肤粗糙而少有光泽,已经是一个中年女人的模样了。
在坐的人多,来理发的不过三四个,两人看出来,其余的人不过是在找一个说话的去处。他们一边看马玉花理发,一边说着自个儿的话题,有时说得热烈了,连马玉花也不看了,单看了那说话的人,仿佛和理发铺没了关系似的。而马玉花也不去理他们,目光一直在手下的头发上,顶多是张开嘴笑一笑。她笑的时候很好看,眼睛又细又弯,牙齿又齐又白,嘴角稍稍向上翘,人一下子就年轻了许多。她大概知道自个儿笑得好看,就总是笑盈盈的,这样子,还是能不断地分散一些人的注意力,将他们的目光抢了去。在坐的当然都是男人,这阵子晚上总是开会开会的,好容易过年了,好容易没会开了,家里的饺子由女人包着,不找个去处坐坐,都对不起这个年呢。
七十四 金大良在大队干部里,是最善于和大家打成一片的人,因此他的到来,大家一点不见外,还纷纷地跟他开玩笑,说,连长来了,连长还带了个勤务兵啊?金大良就说,是啊,连长也不能白当啊。大家说,不对啊,还少个人吧?金大良说,少谁?大家说,连长太太啊!铺子里便哄地响起了一阵笑声。
马玉花也笑,却不说话,理完手下的一个,立刻冲李三定招了招手。李三定看看没理的几个,马玉花才说道,没关系,你们有事,让他们多等会儿吧。
李三定坐下来,马玉花开始为他洗头,手指与他的头轻轻磨擦,水声哗啦哗啦地响着,洗头膏的香味儿刺激着他的鼻子。他闭着眼睛,忽然觉得,那手指仿佛是蒋寡妇的,而理发铺,则变成了蒋寡妇的厨房……
正在这时,李三定忽听得金大良说道,三定你在这儿吧,我先走了!
李三定抬起脑袋,却见金大良早往门外走去了,李三定说,你等一会儿啊!金大良也不理他,像是迫不急待地走出去了。
一时间,屋里安静得出奇,听不到一个人说话,就像是李三定一低脑袋换了个去处一样。李三定问马玉花,怎么了?
马玉花却不吱声,只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响声。
洗完了,马玉花让他换到镜前的位置上,拿起理发的推子。
这时,李三定从镜子里看到,在坐的人中有一个忽然站了起来,说,我也走了。
沉默了片刻,才有人说,四圈,别走啊,大过年的。
四圈却早已拉开门出去了。外面的风忽地灌进来,李三定感到了一股凉意。
李三定问,四圈是谁?
马玉花说,剃头的。
有人便说,什么剃头的,四类份子。
立刻有人骂道,少他妈的放屁,给你剃头的时候怎么不说人家四类份子了?
那人被骂得不吱声了,又有人说,四圈也是,人家大队干部来了,自个儿先走就是了,你不走,人家只好先走呗。这是金大良,要搁米小刚,现场批斗会说不定都开上了:你来这儿干什么?是想煸风点火啊还是想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啊?
这人学了米小刚的腔调,大家听了都哈哈地笑起来。笑过了,有人提起了另外的话题,四圈的事便过去了,气氛变得重新活跃起来。
李三定在镜子里看马玉花,仍是笑盈盈的表情,就像没听见那些话一样。但手上的推子似有些用力,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其中有两下还夹着了李三定的头发。
从理发铺出来,李三定左右看看,不见金大良的影子,只不远处一盏路灯下,有几个小孩子正啪啪地摔着“摔炮儿”。李三定便走过去看他们摔。小时候他也总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