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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父亲不能赢胖女人,却是能赢李三定的,在胖女人砰地将门关死后,父亲便开始一次一次地指使李三定,先是说有风吹进来,让三定看看窗户关好没有;接了又说刮胡刀还在书包里,要三定拿出来;刚拿出刮胡刀,又说还有肥皂呢,肥皂也要拿出来。李三定便赤裸了身子,跑了一趟又一趟的。他的脚丫子在地上留下了一摊一摊的水印儿,渐渐地,水印儿和水印儿连成了片,走在上面,有几回几乎都要滑倒了。结果是,窗户关得严严的,压根没有风吹进来;刮胡刀和肥皂也是白白地拿出来,一时派不上用场。但父亲毫无歉意,继续指使李三定,他将毛巾拧干扔给李三定,自个儿哗地从澡盆里走出来,两手撑在澡盆上,要李三定为他搓背。
终于到了搓背的时候了。搓背也许真的是一个坎儿,或好或坏,迈过去就能见分晓了?
不管怎样,李三定是接了毛巾站在父亲的身边了。
父亲的背又宽又平,将毛巾放上去,就像将抹布放上了一面桌子,李三定从桌子的一角开始,擦啊擦,擦啊擦。
李三定听到父亲说,使点劲,又不是挠痒痒。
一使劲,父亲又说,疼死我了,以为是刮猪皮啊。
一层层的泥垢落了下来,躺在地板上就像一片鸟屎。
李三定看了一眼,不由地有些恶心,他想,要是父亲像他那同学的父亲一样笑起来,他也许就不会恶心了。可是,无论使劲还是不使劲,父亲都没有笑的迹象,反而是易怒的,就像正在受着李三定的虐待。
父亲的背部被搓得一块一块地红起来,向上到了脖颈,向下到了尾骨,但父亲仍在不停地挑剔。
不知哪里忽然响起了放气的声音,滋滋滋的,白色的雾气随了声音很快地弥漫开来。
红色和白色,还有地板上鸟屎一样的黑色,就如同三头无形的怪物,李三定身在其间,不仅恶心,还有些紧张起来了,他想,不行了,他是一刻都不能坚持了。
李三定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迟缓下来。
父亲立刻敏感到了,说,怎么了?
李三定向父亲低垂的脑袋看了看,忽然发现父亲的眼睛正与自个儿的两腿之间平行,就是说,自个儿腿里的那东西,其实一直在父亲的视线里呢!
李三定下意识地扔了毛巾,转身就走。毛巾从父亲的背上滑了下来,落在一片“鸟屎”上。
父亲弯了腰撅了屁股,一动不动地又问,怎么了?
李三定不吭声,仍朝了自个儿的澡盆走。
父亲站起身来,回头看着他。李三定拖鞋都没顾得脱就往澡盆里钻,仿佛要找个地儿躲起来似的。
还没待躲藏好,父亲就到了跟前了,拽了李三定的胳膊一把就提溜了起来。
李三定拼命挣扎着,终于像一条逃脱的鱼,又钻进自个儿的澡盆里了。
父亲又一次将李三定拽了起来。李三定就又一次挣扎着钻进澡盆里。
这样反复了无数次,父亲也质问了无数次:怎么了?你他妈的到底怎么了?李三定只是不肯吭一声。父亲终于失去了耐性,伸出巴掌,啪啪啪地打起了李三定的耳光。
五十二 李三定的身子可以躲在水里,脑袋却是露在外面的,他左右地躲闪着,左边躲过了,右边挨上了,右边躲过了,左边又挨上了。他的胳膊被父亲死死地攥着,没有任何遮挡的可能,他是只能乖乖地挨父亲的耳光了。
他的耳朵嗡嗡地响起来,嘴角有鲜红的血流出来,血滴进水里,一点点地扩散着。
他索性也不躲闪了,脸迎了父亲,任父亲左右开弓地打。父亲呢,倒像是被他这样子吓住了,有一刻停了手,也不由地松了他的胳膊。就在父亲一愣神儿的刹那,李三定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像是要赶在父亲下一掌到来之前做点什么,被松开的胳膊猛地就推了父亲一把。
这一把推的,父亲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地板上的水滑了一步又一步的,终于有一步没站稳,咕咚身子就倒了,屁股坐在地上,脑袋磕在澡盆沿上,父亲的手,立时就把脑袋抱住了。
这时胖女人开门又来催,见此情景也顾不得什么了,上来就要搀扶父亲。父亲羞得什么似的,胳膊猛地一挡,胖女人也几乎滑倒。胖女人冲父亲嚷道,闹了半天你没事啊,没事抱了脑袋干什么?
胖女人嘟嘟囔囔地出去了,李三定本也跳出了澡盆,见父亲自个儿站了起来,就又跳回澡盆去了。父亲也不看他,拿毛巾胡乱地将自个儿擦了擦就开始穿衣服,衣服穿完了开门就走,仿佛跟李三定原本就不认识一样。
李三定洗完澡走出龙泉池,那辆白山自行车已不见了。胖女人也不知为什么从二楼跟了下来,看李三定茫然的样子,说,甭着急,要是亲爸他不会丢下你的,没准在哪个路口等你呢!
说得李三定心里酸酸的,但他并不相信。父亲决不会等他,他也不想让父亲等他。洗完澡的身子轻松极了,但心却是沉重的,李三定,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眼泪
李三定回到村里,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他没有回家,径直往蒋寡妇家去了。蒋寡妇打发毛毛给邻村的姥姥家送年糕去了,两人一见,饭也顾不得吃就上炕做起事来了。炕可是真大啊,蒋寡妇铺了块绿色的单子,李三定感觉就像在一片麦田里一样。
做完事两人开始吃饭,蒋寡妇问李三定要不要回去说一声,李三定摇摇头,便把洗澡的过程说了。蒋寡妇叹口气道,你爸也怪,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咋就把你当成了对头呢。
李三定看了蒋寡妇说,活着真没意思。
蒋寡妇说,你可真没良心,刚才炕上还直说好呢,转眼就又没意思了。
李三定说,又不能天天跟你在炕上。
蒋寡妇说,废话,天天跟我在炕上那是我男人。
李三定说,那就做你的男人吧。
蒋寡妇笑道,拉倒吧,看看你这小样儿,做我儿子还差不多。
李三定说,现在就是想做你男人,做猪肉都不想了。
蒋寡妇说,那赶明儿你不想做男人了,我不就跟猪肉一样了?
李三定也不由地笑了。他还真说不好自个儿赶明儿会怎么样,就算他做男人的心不变,周围的人会让他做成男人么?这么想着他就又一次说道,活着真没意思。
蒋寡妇说,行了行了,不就洗澡那点事吗,回去叫声爸,什么事都没了。
李三定说,不光是洗澡的事。
蒋寡妇说,还有什么事?
李三定说,不知道,就是觉得没意思,要不是有你,我也学傻祥老婆跳河坑去算了。
蒋寡妇打量了李三定一会儿,说,实话告诉你三定,跳不跳河坑我不管,你可不能粘上我,我愿意了行,不愿意了这个门你可是进不来的。
五十三 蒋寡妇说得平平静静的,却是坚决得很,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
李三定不甘心道,进不来门,我就翻墙进来。
蒋寡妇说,翻墙我就当贼一样打断你的腿。
李三定说,你舍得么?
蒋寡妇说,我这个人,是死也不能叫人欺的,你欺了别人,别人还要心疼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三定说,你这么说,我可就再不来了。
蒋寡妇说,不来就不来,谁还离不开你了?
说着蒋寡妇忽然卟哧又笑了,说,你可真是个孩子,要忍得住你就甭来,就怕你忍不住呢。
李三定也笑道,把我吓了一跳,还真以为你说变就变了,要真那样,我可真就跳河坑去了。
饭将吃完时,外面喊开会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蒋寡妇说,开完会还来吧。
李三定说,怕你打断我的腿。
蒋寡妇说,去你的。开完会先回家一趟,等你们家人睡下了再悄悄过来,老要你来帮忙,你妈该不高兴了。
李三定答应着站了起来。刚出屋门,见一个黑影子在院门口一闪就不见了,李三定喊,谁?也听不到回音。
蒋寡妇在屋里问,是谁?李三定说,不知道。蒋寡妇走出来看看李三定,又看看院门口,说,走了?李三定说,走了。蒋寡妇说,多高的个儿?李三定说,反正比我高。蒋寡妇说,一定是他了。李三定说,谁?蒋寡妇说,对门的。李三定说,李文广?蒋寡妇摇摇头说,想到哪儿去了。李三定说,傻祥?他来干什么?蒋寡妇冷笑道,以为想做我男人的就你一个?男人们一蹶屁股我就知要拉什么屎,哼!
李三定站在夜色里听着,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他问蒋寡妇,刚才的那些话,他不会听去吧?
蒋寡妇更冷笑道,看把你吓的,我还不怕你怕什么?
李三定忐忑着一颗心回家去了。进门母亲就嚷道,你可急死我了,快快快,就差你一个了!
原来过年的新衣服从老闷那里拿回来了,一家人除了三定都试了一遍,就差三定没试了。
三定犹豫着不肯进北屋,母亲推了他说,你爸不在,你爸早被你气跑了。
母亲拿出新衣服,是一色的军绿,边帮三定穿边说,你是愈长愈混帐了,他是你爸,你怎么能还手呢?
李三定说,他都要把我打死了。
说着,李三定的眼圈不由地红了,他使劲忍了忍,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母亲说,你是活该,学乖一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能打你吗?
母亲这么一说,李三定的眼圈很快就恢复了,他想,要是姑姑,她肯定是站在自个儿一边的。
李三定穿好衣服,把手插在上衣的两个兜里问,上边不是还有俩兜吗?
母亲说,老闷怕是忘了,制服挖兜又太费事,少俩兜就少俩兜吧,反正上边俩兜也装不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