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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饭店里,大堂空无一人,她径直跑进前台,拨通了英国的报警电话:999。
在说清了地址和具体情况之后,警方让她在原地等待。
春雨放下电话便没了力气,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天花板就要塌下来了。
忽然,她感到脸上还有些异样,才想起刚才老头嘴里吐出来的脏东西,可能还有一些没擦干净。她挣扎着又站起来,跑到底楼的卫生间,看了看镜子里自己可怕的脸,果然还有些白色的残渍,想到那是死人嘴里吐出来的,就让她对着池子干呕起来。
她终于呕出了一些胃液,冷汗又冒上了额头。她打开水龙头,拼命冲洗着自己的脸,头发也湿了许多。当她重新把头抬起来时,镜子里的女人就像个疯子似的,让她联想到了可怜的吉斯夫人。
这时外面传来了警车的声音,春雨来不及擦脸就跑了出来,大堂里走进一男一女两个警察。春雨这副样子让警察也吓了一跳,已经没有时间多说话了,她赶紧带着警察跑向饭店后院。
警察对这里也很陌生,走近黑暗的小树林,都不免提高了警惕,男警察还掏出了一把手枪。女警察一路拉着春雨,关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能以为春雨遭到了什么侵犯。
到了那扇生锈的铁门,中国式凉亭已在眼前了。春雨喊道:“就在这里!”
男警察率先冲了进去,用手电照了四周一圈,但地上什么都没发现。接着女警察也过来了,她又照了照旁边的凉亭,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就在这里吗?”
是啊!”
春雨有些糊涂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睁大了眼睛,在两只大号手电的光束下,方圆十米之内被照得一清二楚。地上全是一片空白,除了泥土就是鹅卵石,旁边是凉亭和树林。
男警察甚至还钻到树林里,非常仔细地找了一圈,最后钻出来耸耸肩膀:“什么都没有!”
老头到哪里去了?死人不可能自己走路!春雨茫然地注视着地上,抓了抓已经浸湿了的头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警察。
女警察搭着她的肩膀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确定这里真的有人死了吗?”
忽然,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乔治?艾伯特和服务生杰克都跑过来了,想必是被刚才警车的声音惊醒的。他们惊慌失措地问警察怎么回事。
在得到警察的回答后,艾伯特摇了摇头:“我是这家饭店的老板,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警察又问春雨那个老人长得什么样?
春雨便在现场详细描述了老头的模样,以及他死时的情况。
可艾伯特又一次摇摇头:“真是莫名其妙,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客人。”
这句话让春雨有些急了:“可我明明在前几天还看到他的呢!”
“也许你看错了吧,虽然最近这里是住了很多老年人,不过他们不是秃头就是剃光头,没有你说的长发老头。而且这里的老人都很注意穿着体面,怎么会穿成嬉皮士的样子呢?”
“不对,你为什么说谎?”
这是春雨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激动地后退了几步,女警察扶住了她的肩膀。
艾伯特也对她现在这个样子感到很惊讶:“今晚你怎么了?看看你的头发啊,像什么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
春雨低下头抽泣起来,女警察怕有不测继续搂着她。
然后,艾伯特对男警察耳语了几句。只见男警察会意地点了点头:“没事了,我们走吧,艾伯特先生会照顾好这位小姐的。”
女警察有些疑惑,但还是放开了春雨,跟着男警察走了。
艾伯特拉起春雨的手要离开。忽然她大叫了一声:“等一等!”
她夺过艾伯特的手电,跑到半开的月亮门里。警察也跟着跑了过来,只见门里是一条幽深的小径,两边是茂密的树丛,其他并无任何东西。
现在女警察也摇摇头说:“什么都没有 ,我们走了,再见!”
艾伯特冷冷地看着春雨,然后扶着她的肩膀往回走去。
杰克在前面用手电开道,而春雨再也没有力气了,跟着他们一同回到饭店大堂。
艾伯特又与警察们寒暄了几句,最后顺利地把他们打发走了。
随着警车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春雨瞪大了眼睛盯着艾伯特:“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这几天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
但春雨并不甘心:“他是从小径分岔的花园里跑出来的,那个迷宫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杰克,送她回去休息吧。”
说毕,杰克就抓住了她的左手,但她开始挣扎起来,艾伯特摇摇头又抓住了她的右手,就这样,两个人把春雨架上了三楼。
回到春雨的319房间,艾伯特按着她的肩膀说:“可怜的spring rain,看看你自己的头发啊,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快点洗个澡吧,明天我要看到你美丽的样子。”
当他们全都离开,春雨一个人坐在门后,绝望地看着天花板。
那个老头真的死了吗?难道他又活过来自己走掉了?或者真的是她的幻觉和臆想?还是她到英国以后遇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春雨深呼吸了几下,走近卫生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容颜苍白再加湿乱的头发,果然像个女疯子啊。
现在她可以猜到了,刚才艾伯特对警察的耳语,大概是“这女孩精神错乱了”的意思吧。
赶紧打开莲蓬头,热水冲刷着身体,快点把那一切不干净的东西都洗掉。
几分钟后,当热气弥漫在浴室时,耳边响起了老头死前说的那句话,正与飞机上佛格森教授临终的话相同——地狱……地狱……门……要开了!
北京时间2005年6月1日上午9点15分上海。
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坐上孙子楚的越野车,驶往沪宁高速公路的方向,我们的目的地是苏州西山。
孙子楚最近没有课,不用每天都到S大教书,正好利用今天出去踏青,故而兴致不错,穿着打扮就像去户外登山似的,开车的同时嘴里还哼着小曲。
上午出门前,我收到了春雨从伦敦发来的电子邮件,她详细记述了这两天来发生的奇遇,尤其是她和龙舟在档案馆里,发现的一战时期余准的自述。这更加证明了我的推断——《小径分岔的花园》确有其事,原址就在今天伦敦郊外的旋转门饭店,而小说里的汉学家艾伯特也确有其人,他的后代乔治·艾伯特至今仍是饭店和花园的主人。
余准在他的审讯记录里,也提到了他的曾祖父“T’s ui Pen“公,他的材料都是用英文写成的,春雨自然不知道那就是余问天的字“崔鹏”。同时,也证明中国版“小径分岔的花园”确实存在,就在余氏家族的故乡——苏州西山。
现在我们的越野车,就是要赶往“人间天堂”苏州,太湖中的美丽小岛西山。不知在那里会发现什么新的秘密?
孙子楚看起来心情不错,我却一直忐忑不安,越野车驶上高速公路了,窗外景色也渐渐由城市变成了郊区。
这就是博尔赫斯一生向往的国土,可惜他从未踏上过一步,不知如果他从坟墓中醒来,面对今天的中国又是怎样的感觉?博尔赫斯喜欢中国文化,尤其崇拜庄子,他还将《红楼梦》称为“优于我们近三千年的文学中最有名的一部小说”。
不过,昨晚我又仔细读了两遍《小径分岔的花园》,还是发现了其中一些虚构成分——
比如说小说里余淮是青岛大学前英语教师。但我查了青岛大学的资料,青大是20世纪20年代始建的,德国殖民时代青岛并没有大学,所以这一点肯定是博尔赫斯虚构的。
小说还写到:余淮小时候住在Hai Feng的老家。中国叫“Hai Feng”的地名,应该是广东省的海丰,距离苏州西山非常遥远。博尔赫斯笔下的小径分岔的花园,位于英国中部的Stafford(斯塔福德郡),距离伦敦几百公里之遥,这很有可能是作者的障眼法。
另外根据余淮自述的内容,艾伯特的古董房间应该在饭店二楼。但在小说里,博尔赫斯为了让场景更加集中,把那个房间从饭店搬到了花园——其实小说里并没有写到旋转门饭店,更从未出现过“Revolving Door”(旋转门)。
或者,“旋转门”本身就是博尔赫斯所要表现的重要内容——就像他在《小径分岔的花园》里写的那样:
“设一个谜底是‘棋’的谜语时,谜面唯一不准用的字是什么?”
“‘棋’字。”
根据这一理论,如果一部小说通篇都没有提到某个词,那么其主题很可能就是这一未被提到的词!这个古怪的阿根廷老头,就是用了这种方式,透露出了隐藏在《小径分岔的花园》背后的重要道具——旋转门。
博尔赫斯还借小说人物之口,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写小说和造迷宫是一回事。”
那么春雨在伦敦经历的是小说还是迷宫呢?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就这样在车上胡思乱想了一个钟头,直到我们的眼前出现一座彩虹般的大桥,这是从苏州通往西山的太湖大桥,桥下就是烟波浩淼的美丽太湖。
孙子楚把着方向盘啧啧称奇:“景色真好啊!幸亏带上了照相机,跟你出来果然没错。”
西山岛是丘陵地形,山上山下种了许多果树和茶树,记得以前曾带过很多话梅回家。按照老马给我们的地址,转过两道弯就到了一个村口——余家村。
相比附近许多旅游景点,这个村子显得冷清落寞,全村都是余氏家族后代。孙子楚把越野车停在村口,带着照相机和一大包旅游用品下车了。
我们找到村子里一幢老宅,宅子的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是余家村的村长。
孙子楚向余村长介绍了来意,听说我们是老马的朋友,村长就显得比较热情了,因为老马经常向他收购古籍和明清家具。
余家老宅显得很破败,许多雕花的门窗都已经被拆掉了,厅堂里也没有留下多少古物,如果余问天泉下有知,一定会斥责这些不肖子孙吧。虽然老宅风光不再,但仍是大户人家的格局,特别是一栋藏书楼,不过里面一本书都没了,“文革”时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村长翻出一个厚厚的大本子,这是西山余氏的族谱。他戴上眼镜查了十多分钟,果然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