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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才不会在乎这些呢。但春雨自己在乎,莲蓬头里迅速放出了热水,她脱去睡袍站到水流底下,就像古希腊瀑布底下的浴女。昨晚留在她身体上的雨水,以及所有脏东西都被冲刷掉了,皮肤又恢复了温暖红润,她依然是那个迷人的春雨。
换身干净的碎花布衣服,头发重新挽在脑后,她袅袅下楼去餐厅了。
正好是午餐的时间,几十个老头静静地坐着用餐没人注意到春雨的到来,她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低着头吃起了午餐。
快要吃完的时候,忽然发现餐桌对面坐了一个人,她看到了那两撇盖博式的小胡子。
旋转门饭店的老板,艾伯特家族的第32代继承人…乔治?艾伯特,他那双灰色的大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微微抿起,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好像要把春雨的衣服看透了似的。
她终于忍不住了:“对不起,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受伤了?”
艾伯特扬了扬下巴,目光对准春雨的手臂,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伤痕,那是昨晚在迷宫花园里被树枝划破的。
她赶紧把手捂了起来,低头道:“今天早上在房间里不小心弄伤的。”
“可我怎么感觉像是被花园里的树枝划的啊。”
“啊,这个…”
春雨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她不敢看着艾伯特的眼睛说话,早就露出了破绽来。
艾伯特把笑容收敛起来,靠近她轻声地说:“你是不是去了后面的花园?”
“我,我……”
“你不仅去了后面的花园,还擅自闯进了那扇中国式的月亮门,跑到了小径分岔的花园里,是不是?”
她注意到艾伯特用了“The garden of forking paths”这样的短语,直译成中文就是“小径分岔的花园”,与博尔赫斯的小说名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没错,你确实进入迷宫了!”艾伯特依然压低着声音,不让其他老人们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过你真的非常幸运,能够活着跑出来,上帝真的很眷顾你啊!”
不知哪来的勇气,春雨也挺直了身子,顶着他的眼睛问:“艾伯特先生,请你告诉我迷宫里面藏着什么?”
艾伯特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脸色立时变得难看了:“无可奉告!”
“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他起来高声说:“Ms。Spring rain,我警告你不要再去后面的花园,那里对外人来说极度危险!如果你下次再擅自闯入的话,就不会有今天这样好的运气了,你永远都不会走出来的。”
艾伯特说完就离开了这里,后背微微有些颤抖,不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挺拔了。
过不了几天,就是他四十五岁的生日了。
这时春雨想起了吉斯夫人,还有那个三百多年来的魔咒。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1日下午1点55分
蓝色的POLO又开始“甩尾”了,龙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全然不顾被他超过车辆的鸣笛咒骂。
现在他要赶去旋转门饭店,像要立刻见到春雨,至于原因只有一个…他想她。
是的,就这么简单的原因,一切借口都是多余的。昨晚龙舟送她到饭店,只在她的房间里待了不到半分钟,就被春雨请出了门外。当他看到319房门重重关上时,心里涌起深深的失落感,举起手刚要敲门却落不下去,僵硬了许久还是摇摇头,离开了深夜的旋转门。
当龙舟在夜雨下回到车里,无奈地转动钥匙踏下油门时,心却已跌入了冰窟。多么奇怪,他和她仅仅是萍水相逢,从5月27日到现在不过三四天,只因为他的教授猝死在她的身边,便把他们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他承认她确实迷人,在英国几乎找不到这样的女子,但只有这些还不足以打动他。真正让人难以抗拒的,是她眼睛里的忧郁和坚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会合在同一个人身上。她悲伤时就像受伤的小鸟,而龙舟就会把自己想象成仁慈的猎人,不但没有伤害她还要保护她安慰她,让她脱离种种危险,回到温暖的世界来。而当她决定做某件事时,眼神里的勇敢与坚强,足以让任何男人相形见绌。在英国德三年,龙舟苦行僧似的生活着,詹姆士大学女生很少可,中国女生的数量为零。英国本地女孩就免谈了中国女孩在国外向来很吃香,而她们的男同胞就非常寂寞了。在刻板沉默的弗格森教授身边,一天都说不到十句话。为摆脱生活的孤独,也为避免成为教授那样的人,龙舟看了所有周星驰的电影,坚持每天和自己说话。如果碰到国内来的留学生,他就故意油嘴滑舌,显示自己的玩世不恭。虽然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不用辛辛苦苦在外打工,但还是打了份开车送快递的活,在伦敦的街头横冲直撞。在快递司机的帮助下,他学会了超车和“甩尾”的技术,现在他只要握上方向盘,就会有飚车的欲望。
POLO拐进旋转门饭店的小路,龙舟下车看着午后的饭店,心里忽然一阵忐忑不安。
走近饭店大堂,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他知道春雨还念着另外一个男人。在他们相遇的第一天晚上,她就在大本钟下拼命寻找那个人。尽管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但龙舟明白她的痴情。他不知道她和那个男人的过去,也不知道她的思念有多深。不过,他陪她去过维多利亚精神病院,又去了公共档案馆,说明那个人对她来说极其重要。
想到这里,龙舟的脚步又慢了下来,他抬头看着狭窄的楼梯,还是继续走了上去。
忽然,楼梯上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这西洋老头留着满头白发,长长地披到了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打着许多补丁的衣服,看起来像上世纪60年代的老嬉皮士。
这老头对龙舟视而不见,在楼梯上还撞了他肩膀一下。龙舟只能躲到旁边,目送着老头下楼。看着老头飘飘的长发,他总觉得有些眼熟,摇摇头却又记不起来了。
来到319房间门口,龙舟呆站了片刻。他并没有和春雨通过电话,不知此时她在不在。
他还是按响了门铃。
等待了几秒钟,房门缓缓打开,他看到了春雨惊讶的脸。
“你怎么来了?”
龙舟本来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又变得嬉皮笑脸了:“不欢迎我吗?”
春雨摇摇头把他让进了房间:“你发现什么新线索了吗?”
“啊——”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新线索,昨晚回到宿舍后,他就躺在床上不动了,“对了,我来告诉你一个消息。”
她狐疑地打量着他:“那就说吧。”
“明天就是弗格森教授的葬礼了。”这句话倒是真的,龙舟是上午才听说的,然后他把葬礼的时间和地点抄给了春雨,“教授一个亲人都没留下,我是他生前唯一的学生,可能没有多少人来参加他的葬礼,是不是也挺可怜的?如果你有空的话,也可以去一下。”
春雨皱了皱眉头,“你那么远跑来,就是为了请我去参加一个葬礼?”
“哦,当然不是,还有其他的……其他的很多事情。”
“奇怪,你好像有些紧张啊,先喝些水吧。”说着她给龙舟倒了一杯水,“对了,弗格森教授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他拿过杯子咕咚咕咚喝光了:“教授的尸检已经完成了,但报告要过两天才能收到。”
这时春雨转过身,拿出了绿封面的书说:“这就是教授在飞机上送给我的书。”
“《Borges Novels Collection》?”龙舟念出了封面上的书名,摇摇头说:“我从没看过教授有这本书。”
“这就是《博尔赫斯小说集》,你要拿回去吗?”
“不必了吧,这是教授生前送给你的,还是留在你这里吧,也许对你有用。”
龙舟这么一说她又只能拿回去了。她想了想飞机上那几幕场景后说:“对了,你看过教授的笔记本电脑吗?”
“已经过去三天了,到现在我都没有打开它。不知道什么原因,教授给笔记本电脑加了密码,而且还加在了BIOS系统里,我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没解开密码。”
“教授在飞机上一直盯住电脑看,那里面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内容。”
龙舟并没有回答,其实他早已心不在焉了,低下头沉默了半天。
春雨越来越觉得奇怪,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还是仰起脖子就喝光了,抹了抹嘴角的水渍,顶着她的眼睛说:
“你……你真漂亮。”
这句话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春雨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她后退了一大步,低垂着眼帘:“你到底想说什么?”
龙舟深呼吸了几下:“我已经说出来了。”
“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
春雨转过头去:“那你可以回去了。”
“嗯,好的。”
“再见!”
龙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呆呆地退出房间,迅速离开了旋转门饭店。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1日晚上10点20分
春雨依旧在自己房间里;手里攥着那枚刻着“19”和“XUAN”的钥匙,高玄在哪里?小径分岔的花园?还是森林中的白色小屋?或者他无处不在,就像弥漫在四周的空气。
窗帘开着,树枝的阴影投在她的额头,就像此刻的心情那样纷乱。下午龙舟跑到这个房间里,表情和语气都一反常态,除了告诉她教授明天葬礼外,还说了句无比暧昧的话:
“你真漂亮。”
要是平时有人对一个女生这么说,她一定会感到很温馨。但在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一句话从龙舟嘴里说出来,又落到春雨耳朵里,就像大石头扔进了激流的漩涡,无论是石头还是漩涡都受不了。
龙舟这个男生啊,春雨不知该如何评价他,难道又是个小冤家?也许不该这样伤他的心,但又不知如何回答他。
她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她停住不动侧耳倾听,外面的脚步一直在响,听得出只有一个人。五六分钟过去了,那脚步声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依然在走廊里回响着。
春雨大着胆子打开一道门缝,只见外面亮着微弱的廊灯,像鬼火一样在墙上闪烁。廊灯下有个白色的背影,脚步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只见背影越来越近,在隔壁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伸手打开房门,就进去亮起来灯光。
春雨记得那个房间318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