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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法文先生和刘桂郁先生一直在倾听。他们并不一定全然认同我的观点,却始终宽容地向我微笑着。在恰当的时候,他们谈起了涿州和三义宫的历史变迁。
涿州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当年荆轲向秦王进献的地图,就是涿州的地图。图穷匕现,出现了荆轲刺杀秦王的悲壮场面。那么,秦王为什么如此垂涎涿州的地图呢?刘桂郁先生回答说,因为涿州肥沃的原野和富饶的物产。
涿州及其周边地区,即是历史上所说的督亢,古来即有“小江南”的美喻。尤其是大邵村、小邵村、夹河村和冯村花园一带,每到夏天,早稻吐穗,荷花盛开,四野飘香,景色甚是优美。民国时期,主编《涿州县志》的周存培有诗赞曰:“山光泼翠水托蓝,获稻分秧事事谙。十顷荷花万株柳,卜居须住小江南。” 王法文先生深情地回忆说,那时候春有“楼桑春社”、夏有“邵村花田”、秋有“督亢秋成”、 冬有“盘坡积雪”,真是人世间的天堂啊!直到1973年,联合国粮农组织考察涿州,还在赞叹此处是“得天独厚盛产水稻的好地方”。
如今,涿州地区水系纵横、苍翠欲滴的田园景象,正在成为一个远去的记忆。随着拒马河、胡良河的断流, 曾经充满诗情画意的“拒马长虹”和“胡良晓月”也已经风光不再。放眼望去,再也看不到一块池塘或者一条水沟,只有满眼灰蒙蒙的尘土。当地的居民只能从地下采水饮用,据说在某些地方,直到70米以下才能打出水来。如果遇上干旱,不要说什么水稻,连小麦都没有办法成活。只有在雨季,河道里才有水流经过,但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王法文先生感叹说:“从1973年到现在,仅仅过去了三十多年,怎么会有这样恍若隔世的变化呢?”
与这片土地同时发生变化的,还有历经劫难的三义宫。“文化大革命”期间,三义宫被当作所谓的“四旧”u,遭到一群红卫兵无情地破坏。金碧辉煌的殿堂被拆毁。红松木雕的神像被焚烧。林立的碑碣被砸烂。还有那些三、四人合抱的古松古柏,因为发生武斗死了人,也被锯倒做了棺木。刘桂郁先生1968年来到这里,看到的是一道低矮的残垣断壁连接着荒芜破旧的山门,围拢着好大一片瓦砾场。
我不知道涿州市政府为什么要重建三义宫,也不知道三义宫是否真的能够重建起来。明清时期的古建筑换成了钢筋混泥土结构,红松木雕的神像也换成了泥胎彩绘,只有当年那些参天的古松古柏无法替代,便按照《三国演义》中的描述种上桃树。时值早春时节,那些桃树刚刚发芽,仿佛一排排六、七岁的小学生在做午间操似的,向天空中伸展着稚嫩的枝桠。
道义无今古,人间有沧桑,我们感慨着,浑然不觉时间的逝去。当我们从三义宫出来,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按照计划,应该去张飞庙的,看看天色已晚,只能改到明天去。
刚走不远,一位衣衫脏乱的少年突如其来地扑到车头上,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刘桂郁先生开门下车,大声地喝退他。我问是怎么回事?王法文先生解释说:“那是一个脑袋有毛病的傻子,啥也不懂,就知道要钱!”
三国文化与旅游经济
晚上很意外地受到涿州市副市长刘蕴英女士的接见和宴请。她频频举杯,一方面欢迎我对涿州的访问,一方面希望我在以后的讲学和写作中多多宣传涿州。她感慨地说:“如今是市场经济,涿州也需要发展的机会啊!”
按照刘蕴英副市长的安排,次日由涿州市文联的两位负责人陪同我参观张飞庙和卢植故里。其中一人,是刚刚上任的文联主席。早晨8点35分,文联主席和他的同事接到我,然后驱车往东而去。
我感觉方向不对,问曰:“张飞庙不是在西南方向吗?为什么反向而行呢?”
文联主席说:“不去张飞庙。那儿没什么好看的。”他解释说,张飞庙和三义宫一样,原来都是明清时期的建筑,后来又同样毁于“文化大革命”。现在的张飞庙,是当地的村民在1993年用钢筋水泥修建的仿古建筑。还有一座所谓的张飞古井,其实是1984年由文物保管所重修的一座井台,1993年迁移到张飞庙南侧。我问井下是否有泉水?文联主席说:“一座装模做样的井台而已,深度不过两米,哪里来的泉水呢?”
我又问曰:“张飞古井的原址有泉水吗?”
回答说:“也早就没有泉水啦!”
继续问曰:“为什么要迁移到张飞庙呢?”
回答说:“为了合理配置和利用旅游资源,服务于市场经济。”
我觉得文联主席挺有意思,脸上永远挂着不以为然的浅笑,说话也很率直,甚至很有些冷幽默。说话之间,汽车已经“西辕东辙”地驶出涿州市区,来到卢家场村。文联主席说,这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卢植故里。2000年在这里发现一处东汉遗址,经文物勘探发现同时期墓葬,认定为卢植墓。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明白:文联主席为什么不带我去张飞庙,却要带我来瞻仰卢植墓呢?
卢植是一位德厚流光的大学问家,也是刘备少年时代的老师。汉灵帝时,卢植被征为博士,与蔡邕等人在东观校定《五经》、补续《汉纪》,并撰有《尚书章句》、《礼记解诂》等著作和碑、诔、表、记若干篇。董卓专政,肆虐朝廷,人皆敢怒而不敢言,惟有卢植仗义执言。卢植晚年隐居于上谷军都山,临终前嘱咐儿子们从简料理后事,勿用棺椁,仅以“附体单帛”埋葬于土穴。
我问曰:“当年发现墓葬时,里面有什么文物吗?”
回答说:“只是一个土台子罢了,并没有什么文物。”
我不愿意相信。后来打电话求证于刘桂郁先生,也说并未发现文物。之所以把那个土台子认定为卢植墓,是因为卢氏后裔一代一代传说至今。此外还有许多历史文献的描述可资证明,南北朝时期郦道元的《水经注》中即有卢植墓的记述,金世宗完颜雍大定年间王寂有诗云:“南台故址今颓然,汉卢植墓疑相传。”明朝有蒋一葵所著《长安客话》记载:“涿州境东南有汉卢植墓,土人呼为南台。”
“附体单帛”而葬的土穴里当然找不到文物。我一方面感到失望,一方面也啧啧称叹。一座没有任何随葬物品的遗冢,居然能够用口口相传的方式,在1800多年以后认定它的主人,真是令人拍案惊奇。
我们现在看到的卢植墓园,修建于2001年,座北向南,占地10亩,比起那座颓然的南台故址气派多了。墓园前面,是一座明清风格的影壁,高4。8米、宽19。8米。影壁对应的山门,则为仿唐建筑,高约7米。山门以里,有东西殿各三间,均为仿唐建筑。东殿曰范阳堂,西殿曰敦睦堂,中轴线为甬路。甬路向北,是一座仿汉牌楼。牌楼高宽各约4米,北有台阶到达封土处。封土高约3米,直径9米,即为卢植墓。
卢植以后,涿州便成为天下卢氏的郡望。韩国第6任总统卢泰愚和第9任总统卢武铉亦是卢氏后裔,卢植墓前即立有卢泰愚题字的石碑。我呆呆地看着,总觉得卢植墓里面有什么秘密。
于是又问曰:“里面埋的什么?”
文联主席回答说:“卢植没有任何遗物,估计里面是空的吧?”
恋恋不舍地离开卢植故里,我决定去看看涿州影视城。1994年中央电视台为了拍摄《三国演义》,在那里建造了一片占地500亩的汉朝景区,包括魏、蜀、吴三国街景,以及徐州城楼、许昌城楼、荆州城楼、宰相府、知府院和宏伟壮观的铜雀台景点等等。在此之前,还有为拍摄《唐明皇》建造的150亩唐朝景区。经过10多年的经营,已经形成总占地面积达2200亩的仿古建筑群。那种煊赫的阵势,远远超过三义宫、张飞庙和卢植的墓园。
突然之间,我明白了文联主席的不以为然:原来那些所谓的三国遗存,大多与涿州影视城一样,不过是一些仿古建筑而已。
想起一只海螺
涿州是一座历史名城,有着相当丰富的文物资源,包括从新石器时期到商、周、汉、唐、辽、元各个朝代的遗址与地下出土文物。但它的地面建筑,被“文化大革命”破坏得厉害。甚至在“文化大革命”之后的1978年和1982年,还发生过涿州县委(当时行政地名为涿县)出卖、拆毁古建筑的恶性事件,直到被时任河北省副省长的王东宁先生发现并派人制止。1995年6月,涿州市文物保管所划归涿州市旅游文物局领导,形成利用历史文物和仿古建筑为旅游经济服务的业态。
我想起一只海螺。它是我在鲘门的海滩上捡到的u。准确地说,它是海螺的壳。那只海螺曾经那么鲜活地存在过,最后留下一只漂亮的像瓷器似的壳。作为一个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学者,我深深地知道,所谓历史文物不过是中国传统文化留下的壳而已。可是,那只海螺到哪里去了呢?
历史文物被毁坏了,可以用仿古建筑来重建它们的形式。可是,形式中的内容是什么呢?就像海螺一样,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不是那些形式,而是历史上存在过的生命意识。面对那些仿古建筑,我在问:通过形式上的重建,我们能够把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意识找回来吗?
望着车窗外萧瑟的早春景色,我的心情像枝条上的初芽一样颤抖着。忽然,我好象看到了什么。我请求司机停车,然后奔向刚刚经过的拒马河。
拒马河曾经是一条水大流急的大河,对所经山地产生强烈的切割作用,形成两壁陡峭的峡谷,使拒马河谷成为百里画廊。所谓拒马,言其水势之大,到了马不能渡的程度。然而,我面前的拒马河,已经看不到一滴水。远远望去,干涸的河床里到处是倾倒的垃圾。各种颜色的塑料袋迎风飞舞,挂在两岸的树枝上,使得昔日的百里画廊变成了一道五彩缤纷的垃圾走廊。
水啊,曾经滋养过中国5000年文明的水啊,为什么会在我们这个繁华似锦的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