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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各自饮了几口茶以后,何铁手朗声道:“袁相公,听说你有个外号叫‘金蛇王’,率领‘金蛇营’,在山东青州大破鞑子兵,这事可是有的?”袁承志道:“什么王什么王的,是闯军队伍中头脑们的惯常称呼,大家散在各地,起兵造反,叫做什么王,那是自高自大,吓吓朝廷的意思。‘金蛇王’之称,在下很觉不妥,我们自己队伍中不可这般叫法。我们这支队伍,自己叫作‘山宗营’。”何铁手微笑道:“袁相公这么办,那可是好得很了。我们五仙教巴巴的从云南赶来顺天府,原想是恳请袁相公去了‘金蛇王’这三字的称呼。”青青问道:“那跟你们有什么相干?为什么来管我们的闲事?”
何铁手微笑道:“那倒不是闲事。金蛇大圣是敝教五仙教所供奉的宝物,全教上下对金蛇二字甚为尊重。齐师兄,”
齐云璈站起身,说道:“在!”何铁手道:“你请出大圣来,让各位贵宾参见。”
齐云璈应道:“遵命。”何铁手虽称他为“师兄”,但齐云璈对教主甚尊重。
齐云璈右手挥了几下,坐下最下首的两名教徒进入内堂,搬了一只圆桌面大的沙盘出来,放在厅心。盘为木制,盘底铺了细沙,另有一人提起一只竹笼,打开笼盖,将笼中物事倒入盘中,只见数十只小蛤蟆此起彼落,跳跃不休。另有四人捧过四只陶罐,揭开瓦盖,将罐内物事倒入盘中,分别是青蛇、蜈蚣、蝎子、蜘蛛四般毒物。承志心想:“盘中共有五种毒物,‘五毒教’之名就是由此而来。”
齐云璈拿起身旁一只陶罐,伸手掏了一把黄色糊状之物,敷在木盘高起的边缘上,围成圆圈,袁承志闻到气息辛辣,料想是硫磺之类克制蛇虫的药物齐云璈转过身来,捧过供在中间桌上的一只黄色方匣,放在桌心,点燃三支线香,插入香炉,然后跪下磕头。何铁手、潘秀达、何红药等一齐行礼。齐云璈拜毕站起,打开匣盖取出一根黄金圆筒,走到沙盘边上,左手提高金筒,右手抽起筒口的一片金片,蓦地金光闪动,一条小蛇跃入盘中。齐云璈立即退开,香烟袅袅之中,各教徒躲身行礼喃喃念咒。
那小金蛇昂起头来,一张口,便将一只小蛤蟆吞入口中。小金蛇灵动异常,见到小蛤蟆跃在空中,它尾部撑着盘底弹起,横飞过去,吞食蛤蟆,身法既巧妙,又好看。青青只瞧得拍手叫好,甚是高兴。那金蛇吃得五六只蛤蟆,便即饱了,张口对着一只只余下的蛤蟆以及青蛇、蜈蚣等毒物喷气,那些毒物给蛇气一喷中,便即翻身摔倒,一个个肚皮向天颤动,过了一会尽数不动,似已给蛇毒毒毙。袁承志暗暗心惊,心想这条小金蛇如此厉害,委实罕见。
那小金蛇在沙盘中迅速游动,突然弹起,凌空打了两个筋头,似是一显身手。
这么翻了几个筋头,游了几圈之后,小金蛇盘成个蛇阵,昂起了斗,四下观看,再不动弹。袁承志募地想起:“金蛇郎君在秘笈中所传击破棋仙派五行阵之法,多半是从小金蛇的行动中学来的,他在敌人围中盘起不动,隐藏自身全部弱点,只待敌人出手,他再后发制人,实是高明之极。‘金蛇郎君’这外号,料想必与这条小金蛇有关。”
只见齐云璈将那黄金筒吊在一根竹竿上,伸过竹竿,将金筒悬入沙盘放下,筒口打开,对着金蛇。他不敢走近沙盘,似乎怕金蛇跃起伤人。众教徒又皆躬身念踊,小金蛇身子伸展,突然间嗤的一声,钻入金筒,就此不出。齐云璈收杆捧筒,轻轻插下筒口金片,封住筒口,放入金匣,盖上匣盖后又再磕头。
何铁手回坐椅中,对青青道:“夏相公,请问令尊尊姓大名?”青青道:“我姓夏,我爸爸自然也姓夏。”那老乞婆何红药本来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青青,突然从椅中跳了出来,伸出双手,抓向她肩头,喝道:“金蛇郎君是你什么人?”她相貌奇丑,声音却是清脆动听。青青吃了一惊,忙即从椅中跃出避开,喝道:“你干什么?”
陡然间衣襟带风,教主何铁手下首两人同时跃前,站在老乞婆两侧,同声叫道:“那姓夏的小子在哪里?”袁承志见这两人的身形微晃,便倏然上前半丈,武功甚高。这两人一个又高又瘦,正是潘秀达,另一个中等身材,面容黝黑,似是个寻常乡下人,乃是岑其斯。两人都是五十岁左右年纪。
青青以前因身世不明,常引以为耻,但自听母亲说了当年的经过之后,对父亲佩服得了不得,当下昂然道:“金蛇郎君是我爹爹,你们问他干吗?”
老乞婆仰头长笑,声音凄厉,令人不寒而栗,叫道:“他居然没死,还留下了你这孽种!我是何红药,他在哪里?”青青下巴一扬道:“为什么要对你说?”
老乞婆双眉竖起,两手猛向青青脸上抓来。这一下发难事起仓促,青青不及躲避,眼见老乞婆套着明晃钢套的尖尖十指,便要触到青青雪白娇嫩的脸颊,袁承志右手衣袖向前挥出,噗的一声,击中老乞婆双臂中间,乘势卷送。老乞婆身不由主,向后翻了个筋斗,腾的一声,坐在地下。
这一来五毒教众人相顾骇然,何红药是教中高手,比教主何铁手还高着一辈,怎地这少年一出手,就轻轻易易地将她摔了个筋斗?虽然魏涛声引介他是七省武林盟主,但眼见他年纪轻轻,貌不惊人,居然武功如此奇高,众人尽皆惊讶。何铁手更是仰起了头,呆呆出神。他的武功已致一流高手之境,但万万想不到袁承志这么的一挥落,一卷送,竟可将何红药摔倒,震惊之下,竟然神不守舍,宛似陡然间见到了奇异之极的物事一般。
潘秀达和岑其斯是五毒教的左右护法,两人相顾,点一点头。潘秀达道:“我来领教。”双掌摆动,缓步上前。
沙天广道:“袁相公,我接他的。”袁承志道:“沙兄,用扇子。他手指上有尖环,这也是兵器!”沙天广展开阴阳扇,便与潘秀达斗在一起。这边哑巴与岑其斯默不作声地拳打足踢,斗得火炽。五毒教众人蜂拥而上。胡桂南、铁罗汉、青青各出兵刃接战。五毒教教众除了本来坐在椅中的十六人外,后殿又拥出二十余人助战。
何红药势如疯虎,直往青青身边奔来。袁承志知道此人下手毒辣,不可让她接近青青,等她奔近,忽然跃出,伸手抓住她后心,提起来掼了出去。
何铁手粉脸一沉,伸出右手食指,放在手中嘘溜溜地一吹。五毒教教众立即同时退开。众人扑上时势道极猛,退下去也真迅捷,突然之间,人人又都在教主身旁整整齐齐地排成两列。何铁手脸露微笑,对袁承志道:“袁相公模样斯文,却原来身负绝技,让我领教几招。”袁承志道:“贵教各位朋友我们素不相识,不知什么地方开罪各位,还请明言。”
何铁手脸上一红,柔声道:“我们大家都惠王爷招紧馆的宾客,原本是同一路道。你又说愿意取消‘金蛇王’的名号,我们已感激不尽。但这时忽然有金蛇郎君牵涉在内,请问金蛇郎君眼下是在哪里?”
青青一拉袁承志的手,低声道:“别对她说。”袁承志道:“教主跟金蛇郎君相识么?”何铁手道:“他跟敝教很有渊源,家父就是因他而归天的。敝教教众万余人,没一个不想找他。”袁承志和青青一惊,均想金蛇郎君行事不可以常理测度,到处树敌,五毒教恨他入骨,也非奇事。袁承志道:“金蛇郎君离此万里,只怕各位永远找他不着。”
何铁手道:“那么把他公子留下来,先祭了先父再说。”她说话时轻颦浅笑,神态腼腆,全似个羞人答答的少女,可是说出话来却是狠毒之极。
袁承志道:“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各位既跟金蛇郎君有梁子,还是去找他本人为是。”何铁手道:“先父过世之时,小妹还只五岁。十八年来,哪里找得着这位前辈?若是把他公子扣在这里,他自然会寻找前来。咱们过去的帐,就可从头算一算了。”
青青叫道:“哼,你也想?我爹爹若是到来,管教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何铁手微笑道:“不见得吧!”转头问何红药道:“像他爹爹吗?”何红药道:“相貌很像,骄傲的神气也差不多。”何铁手细声细气地道:“袁相公,各位请便吧。我们只留下这位夏公子。”
袁承志心中寻思:“他们只跟青弟一人过不去。此处情势险恶,我先把她送出去再说。”向何铁手一揖,说道:“再见了。”语声方毕,左手已拦腰抱住青青,出庭穿出院子,奔到墙边。墙垣甚高,他抱了青青后,更加不能一跃而上,托住她身子向上抛去,叫道:“青弟,留神!”
五毒教众人齐声怒喊,暗器纷射。袁承志衣袖飞舞,丁丁当当一阵乱响,暗器都被打落。青青双手已抓住墙头,正要踊身外跃,何铁手倏地离座,左掌猛地向袁承志面门击到。
袁承志见她身形甫动,一股疾风便已扑至鼻端,快速之极,以如此娇弱女儿而有这般身手,不禁惊佩,喝道:“好!”上身陡缩,却见击到面前的竟是黑沉沉的一只铁钩,更加吃惊。何铁手右手微挥,一只金环离腕飞上墙头,喝道:“下来!”青青顿觉左腿剧痛,双手松脱,跌下墙来。何红药怪声长笑,五枚钢套忽离指尖,向她身上射去。
这顷刻之间,袁承志已和何铁手拆了五招。两人攻守都是迅疾之至。他百忙中见青青势危,一把铜钱掷出,铮铮铮响声过去,何红药的五枚钢套都被打落在地。
何铁手娇喝一声:“好俊功夫!”左手连进两钩。袁承志看清楚她右手白腻如脂,五枚尖尖的指甲上还搽着粉红的凤仙花汁,一掌劈来,掌风中带着一阵浓香,但左手手掌却已割去,腕上装了一只铁钩。这铁钩铸作纤纤女手之形,五爪尖利,使动时锁、打、拉、戳,虎虎生风,灵活绝不在肉掌之下。袁承志叫道:“沙兄,你们快夺路出去。”但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