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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8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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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公所说之士,人呼“毛公”。这个毛公生于书吏世家,自幼便喜囫囵读书,不求甚解却读得极快,借着父亲王宫典籍库做小官,十六岁时便读完了所有能见到的藏书,且能说得每书之大要精意。一班弱冠士子交游论学,毛公论无敌手,一时竟是声名大噪。列国游学大梁的士子闻风纷纷约战,毛公慨然应约大胜三场,从此却讳莫如深闭门不出。薛公与其交好,或问如何读尽天下之书?毛公却是嘿嘿一笑:“只拣明白能懂者,读得几处便是。”又问生字如何?毛公又是嘿嘿一笑:“蠢也!绕过便是。他不认我,我何认他?”薛公恍然道:“如此之学,犹如浮萍。我欲游学天下以增根基,兄若与我共往磨练,大才可期也!”毛公却是哈哈大笑:“我便等你归来,你若论战胜我,我再出游不迟!” 
  便在薛公将走未走之日,那场诬陷之祸骤然降临了。毛公挺身而出,奔走官场为他呼吁。也不知走了甚个门路,毛公竟闯到了丞相魏齐的政事堂,当厅指斥大梁官场种种弊端,历数丞相府一班文吏的斑斑劣迹,引经据典,嬉笑怒骂,激烈敦请立即开释薛公!魏齐大是惊愕,一时竟不能决断。此时,主书老吏在魏齐耳边低声嘟哝了一阵,魏齐当即拍案:“一介少年士子,有此才学胆识,大魏之幸也!你且留下,明日随我进宫,如前对魏王陈述一遍,定然如你所愿。” 
  次日大朝,毛公竟在魏国君臣聚集的大殿上一气慷慨激昂了半个时辰,话音落点,便是举殿大哗。大臣们争相指斥,竟罗列出毛公引经据典的三十多处谬误,罪名更是一长串:亵渎圣贤、玷污典籍、杜撰诗书、臆造史迹、惑乱视听、心逆而险、行僻而坚等等等等。最后便是统摄典籍的太史令定论:“此儿险恶,毕竟弱冠。不教之罪在其父:擅携此子出入典籍重地,肆意截览,遂成鲁莽灭裂之徒。臣等请灭其族,以戒后来!” 
  在举族被屠戮的那一日,毛公疯了……半年之后,出狱的薛公得信陵君援手,找到疯癫的毛公,星夜北上来到了邯郸,便在市井之中开始了漫长的隐名生涯。 
  “天磨才士,以致于斯!”吕不韦一声叹息,“此公灵异,疯癫必是示人以伪。” 
  “先生洞明也!”薛公也是一声叹息,“虽则不是真疯,然此公性情行径却是大变了。 
  他不屑做我这般生计操持,更不愿受我接济,竟混迹坊间博戏赌徒之中谋生。也是此公灵慧无双,竟是逢赌必嬴,三两年间便落了个“毛神赌”名号,金钱直是哗啦啦脚下流淌也。” 
  “奇哉毛公也!” 
  “偏生他做派更奇。”薛公笑道,“此公只求赢赌,不求赢钱。每日赌罢,便哈哈大笑着将案上金钱分还输家,自己只取十钱,一日酒食而已。开始,输家们不要,他便将钱撒到门前街市任人拾取。如此一来,一班赌痴不怕输,赌注便越来越大,多时一日竟赢千金。金如山钱如水,人却只是一领布衣一间破屋,日每只要一瓢之饮,便乐呵呵神仙一般。久而久之,坊间博者赌者无不视为神异,竟相追随求技,追随之众,绝不下孔夫子三千弟子。” 
  “诸子百家,可添一赌学也!” 
  “他却不立门不收徒,只硬邦邦一句:‘看会才算真本事,教会算个鸟!’年复一年,此公落拓依旧,每日一赌一醉一孤眠。便是此公这等做派,才引得信陵君与平原君几乎失和。” 
  “噫!却是为何?” 
  原来,合纵败秦之后,信陵君因窃兵救赵不能回魏,便客居邯郸。得闻毛公薛公隐于邯郸市井,便着意访查。那一日,布衣徒步的信陵君便突兀进了甘醪薛。薛公大是感慨,两人便是一番痛饮。海阔天空一阵,信陵君便拉薛公去寻觅毛公。此公原不难找,未过三家博戏赌坊,便听见了他特异的嘶哑笑声。信陵君历来厌恶玩乐无度,便只在门厅等候,请薛公进去拉毛公出来,到他府邸聚饮畅叙。不料薛公进去一说,此公却瞪起眼睛嚷嚷一句:“信陵君是甚?不晓得也!”便又埋头赌案了。薛公心下气恼,一挥铁杖便挑翻了那张赌案:“你只说!去也不去!”见薛公发怒,毛公却又突然笑嘻嘻嚷叫起来:“甘醪薛好没道理,请人可有此等请法?果真敬我,便来看我赌三局再说!门厅站桩,我便只是个博徒,两不相干!”薛公正在愣怔,信陵君却已经走了进来,对着毛公当头便是一拱:“久闻神赌毛公大名,我便与你赌得三局如何?”毛公哈哈大笑:“痛快痛快!侍儿开案设局!”一班风雅赌徒谁不知信陵君大名,立时便一片喝彩纷纷押赌。闻讯而来的赌坊总事立即亲自做了司赌,一清点押下赌金,竟是全数都押在了毛公一边,一案足足有三百金之多!司赌笑问信陵君是否足赌?信陵君微微一笑:“区区数百金何足道哉?” 
  片时之间,信陵君连胜三局! 
  邯郸博戏赌坊大是轰动,赌痴们闻风涌来,竟将这家赌坊围了个水泄不通。毛公大皱眉头,却也是无可奈何,便对着信陵君深深一躬:“命也数也,我服君矣!毛公当以誓约,从此戒赌。”信陵君哈哈大笑,拉着毛公便出了赌坊。三人招摇过市,一时竟引来市人观之如潮。 
  消息传开,平原君大不以为然,便对夫人大发议论:“素来听说夫人兄长天下无双,今日我却听说,他竟与博徒卖浆者同游,招摇过市,越轨也!妄人也!”夫人原本是信陵君妹妹,便将平原君这番议论告知了乃兄。信陵君却道:“赵有平原君,我才敢于窃兵救赵。不想平原君却只图豪阔交游,而不求士也!无忌在大梁,常闻毛公薛公之能,今日居赵,深恐不能相见。我纵与之布衣同游,尚未必得人。平原君竟以为羞耻,实不足共举也!”便要整装离开赵国。平原君得知,惭愧不已,当即登门,免冠谢罪,诚恳挽留信陵君。信陵君虽没有离开赵国,却也与平原君疏离了许多。平原君门客得知这一番言论,竟几乎有一半离开平原君,归附了信陵君。 
  “这位毛公,目下居于何处?”吕不韦精神大振。 
  “先生但能见容,三日后我等聚会便了。”薛公笑道,“此公戒赌后行踪无定,仓促访去,实在未必能见。” 
  离开博酒道回到云庐,吕不韦唤来西门老总事商议一番,老总事便当即驾车去了嬴异人的幽居小巷。两日之间,诸事便已经安排妥当。第三日清晨,吕不韦亲驾一辆宽大缁车到博酒道接来了毛薛二公。进得云庐,嬴异人殷殷迎出,吕不韦一番中介,毛公薛公与嬴异人相互见过,便进了云庐大帐品茶会商。 
  经月余调养,嬴异人的菜色虽未褪尽,却也被先前英挺了许多。待各人一落座,便对毛薛二人正式的大礼一拜,诚恳谦恭地请求指点。“天也!”一直似睡非睡半闭着眼睛的毛公突然拍案笑叫,“此事大妙!成也成也!你等莫问,天机不可泄露!”薛公倒是不动声色,只向嬴异人微微点了点头。吕不韦笑道:“天机者,人谋也。我等还是就事论事,说实在出路。邯郸不立根基,咸阳便是枉然。”薛公不紧不慢道:“出头邯郸固是根本,然公子蛰居已久,不宜暴起,须得循序渐进。就大势而言,以两三年出名为宜。以先生之大时排序,似无不妥。”吕不韦诌着眉头道:“我明春赴咸阳,须得公子一个贤名,否则无以着手。公之谋划固是稳妥,只三年后再赴咸阳……”正在沉吟,便听“啪!”地一声拍案,毛公沙哑的声音便嚷嚷起来:“不行不行!老子云,道非道,非常道。非常之事,岂能以常法处之?老夫之见,此事只在明春之前一举成名!有个潜龙无用,还有个亢龙有悔,我只给他个飞龙在天!”薛公不耐地挥挥手:“夹七夹八,生熟并用,老病也!你只说,半年之间如何一举成名?”毛公非但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是哈哈大笑:“老薛哥只想,我这劳什子赌神,如何一举便成了名士?”“还不是信陵君……”薛公突然打住了。“着啊着啊,飞龙在天也!先生公子,此事只在我这老哥哥一念了。”薛公悠然一笑道:“这癫狂老说得也是,若与信陵君一交,倒当真是一举成名也。” 
  吕不韦大是振作:“二公得信陵君激赏,谋划得当,定然有成。” 
  “哎哎哎,”毛公连连摇手,“信陵君持重肃杀,虽看得老夫为士,却不喜老夫狂态。此事老夫无用,非我老哥哥出马,老夫只抱个龙尾跑跑便了。” 
  吕不韦肃然便是一躬:“薛公稳健缜密,不韦拜托也。” 
  薛公慨然拍案:“既谋共事,何消说得!”转身铁杖一指毛公,“你个老癫既自承抱龙尾,便在一个月内做成一事。” 
  “但说无妨。” 
  “寻觅得一部失传兵书,教得公子烂熟于胸,且须得有几句真见识。” 
  “呜呼哀哉!你老哥哥偏要我读书么?”毛公一脸苦笑,大是摇头。 
  举帐轰然大笑。吕不韦向帐口老总事一挥手:“上酒,便饮边说。”片刻丰盛酒菜上案,四人竟一直议论到日暮方散。送走三人,吕不韦便疲惫地靠在了坐榻上,恍惚之间,竟朦胧了过去。老总事正要灭灯,吕不韦却又蓦然睁开了眼睛:“西门老爹,正有一段空时,我须得回濮阳一趟。”老总事看了看吕不韦,却没有说话。 
  “有甚不妥么?” 
  “先生有卓氏之约,至今未践……” 
  “对也!”吕不韦恍然笑了,“一个大转弯,竟是忙乱了。”     
五、商旅说政 女儿生情 
  秋色斜阳之下,两骑快马出了邯郸北门,直向山塬深处而去。 
  行得片时,快马进入了一道河谷,山势也渐渐高峻起来。后行红马骑士便是高声一句:“先生,滏阳水!”前行白马骑士闻声勒住马缰,从怀中皮袋摸出一方竹板打量得一眼道:“前方东手,走!”一抖马缰,那匹雪白的骏马一声长嘶便飞了出去。两骑前行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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