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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2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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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策士与君王的交换 
  轻舟扬帆,三五日之间,张仪便从琅邪南下入泗水、江水,进入了了云梦泽。 
  在遥远的洪水时期,长江中游弥漫出了一片辽阔汪洋的水域,东起江汉平原,西至漳水下游,北接溳水下游,南抵湘水、资水、汨罗水,纵横千里,竟是占了当时楚国的三分之一!从长江西上,一入江汉交汇处,便见烟波浩淼云遮雾障莽苍苍水天一色,水势汪洋充盈,岛屿星罗棋布,气势宏大极了,扬帆其中,直如烟云大梦!当世便呼之为云梦泽。 
  张仪雇佣的小帆船,是越国有名的出海轻舟。船家水手对云梦泽的水路也极是熟悉,根本不用张仪操心。郢都却在云梦泽西岸,从东向西横渡云梦泽,要整整漂流四五个昼夜。所幸云淡风清,倒是一帆风顺。张仪虽不是水乡弟子,更没有在茫茫水上连续漂泊的经历,但由于经常出山游学,遇水乘舟也是常事,总算还能支撑。只是绯云大大的辛苦,在泗水平静的水面时,尚能在船头走动。一入长江,便觉得发晕,只得躺在舱中昏睡,进入云梦泽,波涛汹涌舟行如浪,小船免不得多有颠簸,绯云便觉得天旋地转,不停的呕吐起来,一日之间竟是吐无可吐,只有干呕了。 
  张仪着急,便请教船老大。船老大说,初涉大水都是一样,慢慢会好的,一定要吃水物,只要吃得下,以后就没事了。张仪便亲自洗干净了一盘云梦小白鱼,连同一小碗红醋端到舱中。绯云兀自昏睡,面色苍白。张仪笑着轻轻拍了拍绯云的脸蛋儿:“咳,小哥儿,醒醒!”绯云睁开眼睛,见张仪俯身咫尺之间,竟满面通红霍然坐了起来:“我,我又睡着了么?”张仪不禁笑了:“我又睡着了么?都睡两天了。快来,云梦白鱼。船家说了,多吃白鱼,水神护佑呢。”绯云大是困窘:“张兄,我,我倒成了你的累赘了……”说着竟是要哭的模样。张仪哈哈大笑:“跟主母读了两天书,就成小木头了?来,吃了云梦白鱼,明日就好。到了郢都,吴钩杀猪给你吃。”一说吴钩杀猪,绯云也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好,我吃。不能习水,绯云如何跟张兄漂泊四海?”说着竟是精神大振,拿过盘子便用手抓起白鱼吃了起来。张仪惊讶笑道:“哎哎哎,苦酒!蘸苦酒!白吃有腥味儿呢。”“不怕。”绯云边吃边说:“就要这样吃,将这水腥鱼腥全吃熟了,谁怕谁吔?”竟是片刻之间将一盘云梦生白鱼淡吃了下去!张仪高兴得拊掌大笑:“好!世有小子,其犟若牛!够气魄呢。”绯云却惊愕的笑了:“不对吔!白鱼有这么香?”张仪惊讶:“你觉得淡吃香了?”绯云困惑的点点头:“对,怎么回事吔?”张仪恍然大笑:“站起来,走走!还晕不晕?”绯云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走得几步,竟是没有丝毫的摇晃:“不,不晕了?吔——!不晕了!”几步跑过来猛然抱住了张仪,两人竟一起大笑起来。 
  漂得几日,船到云梦泽西岸。张仪付了佣金,船家便去另外兜回路客了。张仪主仆便安步当车,向郢都城而来。不消两个时辰,已经进了郢都西门。张仪不去接待官员国使的驿馆,却找了一家上等客栈住了下来。他要先摸摸楚国情势,再相机行事。 
  就张仪的使命而言,将越国这场“伐齐”麻烦引开,他便算南下圆满成功了。北返齐国,张仪便是威风八面的齐国丞相了。可张仪想得深远,深知齐国权臣世族之间倾轧甚烈,要在齐国站稳脚跟,甚至在齐威王身后也安如磐石,就必须将根基扎得更深一些。张仪的秘密盘算是:借机进入楚国,将逃隐的上将军田忌与军师孙膑找出来,说服他们重返齐国,与他形成“张田孙铁三足”,便能稳固的长久的鼎立齐国。根据他的观察揣摩,齐威王对田忌、孙膑的出走已经大为后悔,丞相驺忌的权势气焰已经大为暗淡。只要他与田忌、孙膑同时回到齐国,驺忌一定会被贬黜,齐国的大振兴一定会在他们三人手里完成!三人之中,张仪肯定是丞相,田忌、孙膑两人实际上合成了一个天下无敌的上将军。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都属于专精军事而疏淡权力的那种贵胄名士,既不会拥兵自重威胁权力中枢,又能为开创大业建立汗马功劳,确实是天下难觅的权力伴当。驺忌与这两个人倾轧争斗,张仪感到驺忌实在是缺乏大器局,小聪明过了头。两人一走,驺忌捉襟见肘,丞相地位摇摇欲坠,何其愚蠢也! 
  这这一番打算要想实现,就必须借助楚国。春秋战国数百年,已经形成了一个才士流动传统:大凡在位名臣出走他国,只要他国接受,本国便不得干预;但出走名臣在他国无论隐居还是做官,要想重新返回祖国,都必须他国赞同放行;否则,出走者被杀被害,他国便没有任何顾忌。中原名臣每每在遭受陷害时,多是逃隐楚国。当年的吴起,连同目下的田忌、孙膑,以及后来的赵国上将军廉颇等,都曾经逃隐楚国。其中原因:一则是楚国纵横辽阔山重水复,利于隐居藏匿,常有隐居多年而楚国朝堂尚不知情的名臣才士;二是楚国长期疲软,用人见识偏狭封闭,吴起之祸后,楚国对中原的人才名臣一向无所谓,逃隐名臣大多不受纠缠。尽管如此,象田忌这样的当世名将,要离开楚国,还是以稳妥为上,求得楚王的放行方算上策。难处是,张仪还不知道田忌孙膑隐居在哪里?楚王会不会放行便无从谈起了。一路思忖,张仪此时已经拿定主意,先见楚王,再访田忌。 
  这时的楚国已经改朝换代,执政三十年的楚宣王芈良夫死了。年轻的太子芈商即位已经三五年了,这便是楚威王。中原各国对楚宣王是很熟悉的,也深谙如何与他打交道,但这个新楚王禀性究竟如何?张仪还拿不准。策士游说,最根底的功夫,就是对游说对象的基本了解,这便是“非其人,不与语”的准则,盲人瞎马是策士最忌讳的。但如何对国君的志向做派进行判定,策士之间便大有不同了。 
  次日,张仪带着绯云,在郢都城外的村野田畴转悠了整整一天,日落西山才回到客栈。第二日,又在城内闲逛,走商市,进酒肆,看作坊,僻静街巷遇见老妪老翁便讨碗水喝着,天上地下的闲扯一通。天黑时分,张仪见满城灯火,街市依旧热闹,竟饶有兴致的拉着绯云进了一家酒肆,饮了一坛蓝陵酒,与临座几个楚国文吏热热闹闹的说了一个多时辰,回到客栈,已经是午夜子时了。绯云侍奉张仪沐浴完毕,却站在房中不走。张仪笑问:“还不困乏么?休憩去吧,明日还有许多事呢。” 
  “整日价闲逛,不务正经。”绯云突然红着脸,气冲冲冒出了一句。 
  张仪恍然大笑:“你个小子,吃饭不多,管事不少啊!那叫闲逛么?” 
  “吔,不是闲逛?走东串西,闲话饮酒,还能叫甚?”绯云兀自嘟哝着。 
  张仪正在心情舒畅,呵呵笑道:“你个小子坐好了,听先生一课。那叫‘入国四问’,明白么?就是说,到了一个陌生国度,要知道国君品性,就问四种人:一农、二工、三商、四老。这是鬼谷子一门的秘传呢,明白?” 
  “你问国君品性了么?净东拉西扯说闲话了。”绯云依旧低着头嘟哝。 
  “你个小木头!”张仪又气又笑,打了一下绯云的头:“那叫‘勘民生,度民心,大问于天’!逢人便打问宫廷秘闻,那便是三流痞士。明白?” 
  “那如何不早说?”绯云嘟哝一句,却“噗!”的笑了。 
  “谁能想到,老娘派了个小家老?啊!”张仪哈哈大笑着拍了拍绯云的头。 
  “主母叮嘱,‘不守正,戒之。’绯云不敢造次吔。” 
  “好了好了,收拾歇息吧,明日可要务正了呢。” 
  绯云高兴的去了。张仪却在灯下踱步良久。虽说自己对这位年轻楚王的大作为已经有所了解,但他在“人”上究竟胸怀如何?还很难揣摩。毕竟,这个新楚王即位五年,真实面目还是云遮雾障,没有什么大举动令人足以判定其志向品性。楚国历来是个很难捉摸的国家,国王似乎历来有神秘做派的遗风,即位初期总有一段模糊时期,使人很难对他的趋向做明确判断。最甚者,大概就是楚庄王的“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其后,用吴起变法的楚悼王,头两年也是不知所云;后来大杀贵族为吴起复仇的楚肃王,开始很长时间也是隐匿极深,杀了贵族,却又莫名其妙的复辟了旧制;再后来的楚宣王,更是笃信星相莫衷一是。现下这新楚王,已经是五年无大举,模糊得就象云梦泽的茫茫水雾! 
  楚威王接到了快马急报,越国十五万大军从琅邪南下,向楚国东北部压来! 
  楚国上层对吴越两国已经淡漠了很长时间,数十年间,几乎没有任何邦交来往。从根上说,也是楚国与吴越两国恩怨纠葛太多,最终导致了楚国与越国的断交。春秋时期,吴国还地处震泽荒岛,越国更是“文身断发,被草莱而居”的弱小愚昧部族的时候,楚国就是声威赫赫的大国了。那时侯,吴越两国都以楚国马首是瞻,两国间的磨擦也都依赖楚国调停。这一时期,楚国吞并了大小数十个小诸侯邦国,可是竟然没有吞并很弱小的吴越两国。从根本上说,一则是两国都是水域蛮荒部族——吴国以震泽(今日太湖)岛屿为中心区域,越国以东海之滨为中心区域——楚国要消灭这些流窜在水域山林的部族,确实力有不逮;即便千难万险的灭了两国,也是无力治理,反倒成为累赘。对于志在中原的楚国来说,向北面淮水流域的良田沃野推进,自然要比与吴越纠缠有利得多。其二,吴越两国素来臣服楚国,定期纳贡,灭不灭一个样儿,又何须大动干戈?那时侯,诸侯分封制是天经地义的王国样式,就是做了天子,也就是求得个“诸侯臣服,四夷来贡”,人家已经是臣服之邦了,再要消灭就是有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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