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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着,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息,似乎一片梦游的人群散落在古老的陇西草原。关中民众忙于惊恐出逃,没有一个人前来观刑。十万江东精锐围起的刑场,依然一片空旷寥落。项羽亲率十八位诸侯王前来行刑,号为复仇之杀。
终于,午时鼓声响起了。
项羽走下刑台,走到了子婴面前冷冷一声:“子婴抬头!”
雪白的头颅缓缓仰起,子婴直直盯着项羽,轻蔑地淡淡地笑了。
项羽顿时大怒,突兀大喝:“暴秦孽种!知罪么!”
子婴冷冷笑道:“秦政固未尽善,然绝非一个暴字所能了也。大秦为天下所建功业,岂一屠夫所能解耳?屠夫可杀子婴,可灭赢氏,然终不能使秦政灭绝矣!”
项羽被激怒了,吼声如雷,丢开长剑一把扭住了子婴白头。
但听一声异常怪响,一颗血淋淋的白头已经提在了项羽手里!
子婴尸身一阵剧烈抖动,脖颈突然激喷出一道血柱直扑项羽。
项羽顿成一个血人,连连跳脚大吼:“杀光嬴氏皇族!”
在项羽的吼声中,楚军大刀起落,一排排人头落地了。
鲜血汩汩流入枯草,流入灰蒙蒙翻滚的渭水,红色的河水滔滔东去了……
杀完了嬴氏皇族,项羽的数十万大军立即开始大肆掳掠咸阳与关中财货。这是亘古未见的彻底掳掠,其轴心是三大方面:其一盗掘骊山陵,其二搜罗大咸阳宫室与关中所有行宫台阁之财货与妇女,其三征发民户财货与妇女入军。而后,项羽军又大肆征发关中牛马人力车辆,昼夜不绝地向彭城运送财货妇女。
苍茫壮阔的骊山陵,遭受了第一次浩劫,也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浩劫。项羽亲自坐镇掘陵,楚军大队兵马狂风卷地而来,推倒了翁仲,掀倒了殿阁,掘开了陵墓,肆意砸毁陵墓中排列整齐的兵马俑军阵,从地下搬运出能搬走的所有殉葬财宝。就在楚军要大规模开掘始皇陵地宫时,红霾笼罩的天空突然炸雷阵阵电光闪闪,隆冬天竟然大雨如注冰雹如石漫天砸下,掘陵楚军立刻死伤遍地,兵士们仓皇奔走惨叫连天。黥布赶来惶惶说:“冬雷大凶,不宜继续掘陵。”项羽才气狠狠悻悻中止了开掘地宫。
怒气难消,项羽全力以赴地劫掠关中财货妇女了。
项羽下了一道军令:举凡不出财货妇女者,一体坑杀!此时的关中人口,已经大多为山东迁入人口,老秦人已经居少数了。所谓山东迁入人口,主要是三大部分:一是灭六国前入秦定居的山东商旅,一是灭六国后迁徙进来的六国贵族,一是大量滞留的山东徭役。拥有财货妇女者,实以前两种人口居多,而尤以老山东商旅为最多。此两种人满心以为,楚军最不当抢掠的便是他们。殊不知,项羽却骂入秦山东人氏助纣为虐,照样一体掳掠。于是关中大乱,民众多有动荡怒声。项羽闻报大怒,立即下令坑杀怨民。于是,项羽军又有了最大规模的“西屠咸阳”暴行。
自此一屠,关中精华人口几乎丧失殆尽。
《史记·项羽本纪》对项羽入秦的作为记载是:“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秦始皇本纪》的记载是:“项籍为从长(纵约盟主),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遂屠咸阳,烧其宫室,虏其子女,收其珍宝货财,诸侯共分之。”《高祖本纪》的记载是:“项羽遂西,屠烧咸阳宫室,所过无不残破。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耳。”三处皆有屠咸阳,可谓凿凿矣!自春秋战国至秦末,史有明载的大规模战争掳掠,只有两次:一为乐毅灭齐之后,二为项羽入关之后。与项羽的全面酷烈暴行相比,乐毅实在已经算是仁者了。乐毅尚能自省,掳掠只以财货劳力为大体界限,从未屠城。后期,乐毅更欲以仁政化齐。项羽不同,暴行十足而彻底,其残酷暴虐,远远超过此前此后的任何内乱动荡与外患入侵。
这一年的冬天大干大冷,整个关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上天欲哭无泪,年年隆冬雪拥冰封的关中,没有一片雪花飘落。红霾一冬不散,天空大地终日雾蒙蒙烟沉沉血红无边,残破的村社,荒芜的农田,尽行湮没在漫天红尘之中。春天终于来了,却没有丝毫的春意。空旷的田野没有了耕耘,泛绿的草滩没有了踏青,道中没有车马商旅,城垣没有人口进出,座座城池冷清不堪,片片村社鸡犬不鸣。整个大咸阳,整个关中平野,都陷入了无以言说的悲凉萧疏。
诸侯们不敢与江东楚军在掳掠中争多论少,分得的财货妇女远远少于项羽军。一个奇异干冷的冬季,已经使诸侯军在关中难以为继了。开春稍暖,诸侯们便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先行退出了关中。项羽眼见大秦数百年之财货妇女,已经全部东流,关中业已变成了萧疏残破的原野,咸阳变成了杳无人迹的空谷,自觉了无生趣,遂决意东归了。
此时,有人进言于项羽,说了一通关中的好处,劝项羽都关中以霸。项羽却俨然一个出海成功的海盗,得意而又慨然地说:“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于是有了那则“沐猴而冠”的恐惧骂辞。项羽眼皮也不眨,便索拿烹杀了那个敢骂他沐猴而冠的士子。然则,项羽却由此而隐隐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只要大咸阳冰冷地矗立着,秦人迟早都会复仇。既然自己不在关中立足,大咸阳便决然不能留在关中,否则,无论何方势力进入关中,都将是后患无穷。
决意东归之日,项羽下令纵火焚烧咸阳。
这是整个人类文明史上最为野蛮的毁灭之火。
犹带寒意的浩浩春风中,整个大咸阳陷入了无边的火海,整个关中陷入了无边的火海。巍巍皇城,万千宫室,被罪恶的火焰吞噬了;苍苍北阪,六国宫殿,被罪恶的火焰吞噬了;阿房宫,兰池宫,穷年不能尽观的无数壮丽宫室,统统被烈火吞噬了。大火连天而起,如巨浪排空,如洪水猛兽,一片又一片,整个关中连成了火的汪洋,火的世界。殿阁楼宇城池民房仓廪府库老弱生民猪羊牛马河渠田畴直道驰道,万千生命万千民宅,统被这火的海洋吞没了。赤红的烈焰压在半天之上,闪烁着妖异的光焰,烧过了春,烧到了夏……
这是公元前206年春夏之交的故事。
三年之后,刘邦军再度进入关中,大咸阳已是一片焦土。
两千余年之后,大咸阳已经成为永远埋在地下的废墟。
然则,那个伟大的帝国并没有就此泯灭。
帝国的永恒光焰,正时时穿越时空隧道,照亮着我们这个民族脚下的道路。
(全书终)
祭秦论 原生文明的永恒光焰
——秦亡两千二百十五年祭
公元前207年秦亡,至今岁,两千二百十五年矣!
漫漫岁月,沧桑变幻,人类文明在甘苦共尝中拓展延伸,已经由我们在《大秦帝国》中走过的铁器农耕文明,进境为工业文明与科学文明之交会时代了。然则,文明的进境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人性,没有改变人性的基本需求,更没有改变人类面对的种种基本难题。人还是人,人类还是人类,国家还是国家,民族还是民族;贫困与饥饿依然随处可见,战争与冲突依然不断重演;先民曾经反复论争的人性善恶、法治人治、变革守成、贫富差异等等基本问题,并没有因为工业与科学的出现而消弭。甚或相反,交通的便捷与信息的密集,使种种冲突更为剧烈,更为残酷,更为多元,更为全面。我们在高端文明时代面对的基本问题,依然是先民在原生文明时代面对的基本问题。
我们的脚步,依然是历史的延续。
回首历史而探究文明生发演变之轨迹,对于我们这个五千年绵延相续而守定故土的族群,有着重新立定精神根基而再造高端文明的深远意涵。对于在各种文明的差异与冲突中不断探索未来之路的整个人类,有着建设性的启迪。深入探究足迹漫长而曲折的中国文明史,其根基点,无疑在于重新开掘中国原生文明的丰厚内涵。
深刻认知我们这个民族在文明正源时代的生存方式、生命状态及其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并从高端文明时代应有的历史高度,给予正确客观的解析,方能如实甄别我们面临的精神遗产,恰如其分地选择我们的传统文明立足点,避免将古老糟粕当做稀世珍宝的难堪与尴尬。唯其如此,走完大秦帝国的历史之路,再解析帝国灭亡的历史奥秘,清点帝国时代的文明遗产,并回顾我们的历史意识对原生文明时代的认知演变,便成为重新开掘的必要一步。
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的历史意识已经长久地堕入了一种误区:对繁杂细节的考据,淹没了宏阔的文明视野;对具体事件的记叙,取代了高远的剖析与甄别。年深日久,几乎形成了一种怪圈:桩桩小事说得清,件件大事不明白。就事件的发端、经过、结局等具体要素而言,几乎每一日每一事的脉络都是清楚的,不存在诸多民族常有的那种动辄消失几百年的大段黑洞。然则,对重大事件、重大人物、重大时代、国民精神、生存方式等等具有文明坐标意义的历史核心元素的研究评判,却始终不着边际,没有形成一种以国民意识体现出来的普遍认知。至少,在我们已经跨入高端文明的门槛之后,我们的浩瀚典籍中还没有一部立足于文明史高度,对中国的传统文明作出整体解析与评判的著作。作为中国原生文明时代的轴心,秦帝国所遭遇的历史口碑,是这种褊狭的历史意识浸渍而成的最大的荒诞剧。
我们每每惊叹于地下发掘的宏阔奇迹。
我们常常麻木于文明开掘的精神再生。
追溯秦帝国的历史兴亡脚步,我经常不自觉地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迷茫。埋首检索那些汗牛充栋的典籍史料,我每每惊愕于一个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