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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荀彧、程昱、钟繇、郭嘉、司马朗等人都将那些案卷审阅完毕之后,曹操才缓缓地开口了:“这个案子办得好!杨大人,你且给本座讲一讲其中的详细情形……”
“司空大人!您有所不知,此案全由河内郡府署一个年纪轻轻的初仕掾吏一手彻查而来……”杨俊刚才饮过了清茶,定了心神,听得曹操这般发话,心头不禁一松,便开口禀道,“他便是司马朗主簿大人的二弟——司马懿……”
“司马君的二弟——司马懿?”曹操的目光闪射了一下,倏地向坐在他下首的司马朗扫视过来,“司马君,这是你教他的吧?依本司空看来,你这二弟把这个案子办得滴水不漏,若非他背后隐有高人指点,那他便是聪敏夙成、天纵奇才了……”
“这……这个……”司马朗不禁面现惶恐之色,伏席跪答道,“属下这位二弟其实一向与属下接触较少,他只是喜欢沉在郡县自司其职、自行其是。实不相瞒,他此番办案事前倒真没向属下提起过什么,属下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办的。”
曹操见司马朗神情一片茫然,似乎对他的二弟在河内郡的所作所为也真是一头雾水,就不由得又问了几句:“司马君,本司空闻知你共有七个弟弟,各有过人之长,却不知你这个二弟究竟师从何人、才干如何?你且向本司空仔细讲一讲。”
司马朗正欲开口回答,却见先前一直静静而坐的荀彧脸上笑容微露,悠然开口了:“司空大人,莫非您忘记了?这司马主簿的二弟司马懿,您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先帝光和二年初冬,司马懿出生之际,您还赠给了他一柄九曜刀呐!”
“先帝光和二年初冬?那个十月初八的下午?那一天也是本司空与荀令君平生的第一次相会啊。”曹操微微一怔,立刻便回忆了起来,“本司空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呵呵呵,二十多年过去了,司马懿也从一个婴孩长成了现在的一个青年俊杰,这时光过得可真快啊!”
荀彧待他慨叹完毕,又娓娓讲道:“据荀某所知,这个司马懿曾在陆浑山灵龙谷紫渊学苑求学,拜一代宗师玄通子管宁先生为师,想来必是一位博学多才之士……怪了!司马主簿,你这二弟怎么不到许都来任贤良文学之职,反而要到郡县府署去当什么掾吏啊?”
“这个……他出仕郡县掾吏之职,倒是家父的意思。”司马朗沉吟了一下,款款答道,“属下的父亲一向认为‘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说我这二弟若是不经亲民庶务则不足以经纶大道,便让他先从郡县掾吏做起,以待日后循序渐进。”
“呵呵呵,别的世家名门子弟入仕,几乎都是眼睛朝上,唯恐宦位不高、职务不显;你司马家中人入仕,却是眼睛朝下,唯恐亲民不切、庶务不精!”荀彧在一旁听了,不禁缓缓颔首而赞,“河内司马家不愧是关东清流名门之冠,育人教子之道真是新颖独特、自成灵枢!荀某在此恭贺司空大人,不久之后,您帐下又可获得一位像郭嘉君一般器识超群的青年英才了。”
曹操听罢,脸上微微一笑,眉梢间浮现一线喜色——他径自向杨俊问道:“杨大人,依你在河内郡所见,这司马懿有何卓异之处?”
杨俊一听曹操向他询问司马懿,眉飞色舞地说道:“司空大人,论起来这司马懿的年龄比郭军师还小七八岁——但他为官处事极是圆融练达、沉毅明敏,堪称‘猝然临难而不惊,百般屈挠而不乱’!像杜传那般狡猾刁毒的奸吏,像袁氏兄弟那般专横凶顽的豪强,居然都被他一个个制服于股掌之间——实在是后生可畏啊!杨某对他,也唯有打心眼里叹服不已。”
“杨大人!您过誉了!”司马朗听杨俊如此称赞,不禁微一蹙眉,开口说道,“鄙弟的才识,朗也是知道的,不过一中人之才而已!他完全是凭着曹司空、荀令君的灵威,才勉强在河内郡里办下了此案,实在并无太多可称可述之处……”
“司马主簿,你太小看你二弟了!”杨俊闻得司马朗之言,顿时急得满面通红,“真的真的,杨某对你二弟之称赞毫无溢美之词……”便当着大家的面,将司马懿只身一人在河内郡智斗杜传叔侄与袁氏兄弟的事迹细细讲述了一番。
听完了他的讲述之后,曹操见司马朗又要发话辩驳,便摆手止住了他,徐徐抚须而道:“司马主簿,听杨大人如此说,你这个二弟真是不简单啊!能谋能断、守道不移,倒与本司空当年杖击蹇硕叔父蹇图相似,颇有一股不畏权势、力持定见的沉猛之气!——可惜啊!本司空此刻尚不能与袁绍彻底翻脸。”
司马朗一听,急忙伏在席上怯声而道:“属下这二弟年轻气盛,只图自己立功扬名,知进而不知退,给司空大人添麻烦了。”
“司马主簿,话不能这么说。你二弟此番举措并没有做错啊!本司空岂是惧怕麻烦的人?”曹操摆了摆手,并不以司马朗之言为然。他略一沉吟,面现隐隐忧色:“不过,依了本司空的脾性,杜传他们勾结袁氏兄弟盗占官田、逼农为佃、横行乡里、贪贿作恶、罪行彰彰,本该戮之于市,以儆效尤!否则,本司空素以‘济世安民、拨乱反正’为己任,今日竟对这些恶事儿闭目塞耳、不闻不问,他日又有何颜面莅临四方、牧民理政?只可惜眼下河北贼势甚强,本司空一时也难以为河内郡士民主持这个公道了。”
坐在对面席位的杨俊听曹操这么一说,心中不禁微微一震:在河内郡时,司马懿亦是坚持执法如山、肃贪除奸,用堂堂正正之手段惩之以儆效尤,以求正本清源而济世安民;司空大人刚才所言,不也恰恰与他当日的话语同心同理吗?当时自己还笑他有些迂阔,没料到这个司马懿年纪轻轻,竟已怀有曹司空那样的雄图大志与真知灼见,实乃栋梁之才!念到此处,他对司马懿又平添了许多钦佩之情。
“是啊!许都眼下虽有张绣将军、刘备大人等两股助力加入,然而淮南袁术余孽未靖、江东孙氏虎视眈眈,”程昱听了曹操的话,也深有同感地说道,“咱们在这个时候也委实不可轻举妄动啊!”
“但是,咱们既已查到这等重案,恐怕亦不能以‘息事宁人’的态度不了了之吧?”郭嘉那对澄澈如水的眼眸里透出一丝精干老练,“碰到这等良机,若不给那位一向飞扬跋扈的袁绍一个恰如其分的回击,说不定他倒以为朝廷真的是畏惧了他,反而长了他不可一世的气焰。”
“那么,怎样做才算给他‘一个恰如其分的回击’呢?”曹操的目光越发深沉起来。
“这个,就要请问荀令君了。”郭嘉侧眼瞥了一下坐在他上首的荀彧,用微带调侃的语气说道,“荀令君只怕此刻早已是智珠在握了罢。您啊,就是喜欢沉默到最适当的时候再说出最正确的话来……”
对郭嘉这种调侃嬉戏的口吻,在座诸人都已经司空听惯了,也没有觉着他在这样的场合有什么不庄重的。曹操被他这么一点,急忙转过身来,向荀彧深深一揖道:“奉孝(郭嘉字奉孝)说的极是,操恭请荀令君示教!”
荀彧一见,慌忙避席而让,躬身还礼道:“司空大人此举实在折杀彧了,彧愧不敢当。”
“恭请令君大人示教!”曹操也不多言,仍是坚持着揖礼而问。
荀彧只得坐回了席位,正襟敛言,沉吟少顷,静静地平视着曹操,徐徐而言:“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一、先将杜传、杜和等一干贪官污吏定罪明示,腰斩于市,以儆效尤;二、且将袁雄、袁浑等袁氏爪牙全部收押在监,暂不处置,其在河内郡的所有财产一律没收充公,再由朝廷附上他们的案件卷宗,颁下一道问责诏,径直发给邺城袁绍,责问其‘宽纵亲戚、治下不严’之罪,令他派员前来解释明白。然后,朝廷选出能吏巧为斡旋,令他们自行带回袁雄兄弟严加督管。”
堂上诸人听了,都不禁凝神思忖起来。过了半晌,钟繇不禁开口问道:“荀令君,袁绍为人心胸狭隘、器宇窄小,倘若他一时受不起这般刺激而蓄怒兴兵来犯了呢?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袁绍此人固然心胸狭窄,但他也颇好颜面,极重虚荣——他一向自诩为‘四世三公’之清流名门出身,倘若他的亲戚那些鸡鸣狗盗的丑事被捅得人人皆知,这才是他最不能忍受的痛处,那才会激起他恼羞成怒、兴兵来犯!司空大人既将他的亲戚收押在监、暂不处置,已是有礼有节地保全了他的颜面……他自然也会识趣,哪里还会把这事儿刻意闹大?他就算是用这个口实贸然起兵来犯,也占不了多少礼法和义理上的优势啊!所以,依荀某之见,袁绍只能派人来灰溜溜地将他这些亲戚爪牙接回邺城了事!”荀彧显得成竹在胸,侃侃而谈,听得在座诸人无不颔首叹服。
“唉……本司空一向秉公持理、任心而行,今日却不得不与袁绍虚与委蛇,心下甚是不甘!”曹操的面色依然显得沉重异常,右拳在面前桌几上轻轻一擂,“其实本司空麾下已经新添了关羽、张飞、张绣等猛将,又获得了刘备刘皇叔之助,就算袁绍此刻胆敢兴兵来犯,以许都当今之雄厚实力,岂会逊色于他?”
“司空大人此言甚是。不过,此刻江东尚有孙氏兄弟虎视眈眈、淮南亦有袁术余孽兴风作浪,朝廷后方还不太稳固。请恕彧直言:目前还不是朝廷与袁绍公开对决的最佳时机!司空大人须当固本强基,先行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伺机而动、后发制人。”荀彧见曹操意气勃发、似已按捺不住,急忙出言告诫,“古语有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冀州袁氏恃强倚势而无德无道,岂能长久?倘若他胆敢跳梁肆逞,司空大人届时便奉天子之令而讨逆臣、秉至公而率群雄、扶弘义而除秽乱,必能旗开得胜、一战而定!”
曹操听荀彧讲得如此深切,沉吟半晌,才渐渐平复了胸中的勃激之气,点头答道:“也罢!此番河内郡重案一事的处置,本司空便依了荀令君的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