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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训转眼瞧见四下无人,才朝曹爽贴耳问道:“大哥当真是要前去陛下那里为夏侯太初求情么?”
“太初为人清高明洁,怎会干出那样的事体?他必是遭人陷害的。为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曹爽点了点头。
“大哥——小弟也是刚从禁军步兵营里得知这个事儿后急忙赶回来的!这一次夏侯玄恐怕真的是栽到家了!郭贵妃的侍婢都站出来指证他行为不轨了。大哥,你且听小弟一言,恰在此时,你万万不可前去宫中出头解救夏侯玄!”曹训两眼急速地转动着贼亮的光芒,一直紧紧抓着曹爽的衣角不放,“就让陛下自行裁断处置去吧——你就对外宣称自己腿疾猝发,一时不能出府。”
“这……这怎么行?”曹爽狠狠地瞪了曹训一眼,“数日之前,桓伯父离京出巡赈灾事宜之际,就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告为兄与太初遇事排难之时定要异体同心,通力合作,万万不可心存歧念。他这番谆谆教诲言犹在耳,为兄如今事到临头焉可不顾太初的安危?”
曹训“哎呀”一声连连摇头摆手,直道:“大哥你放心!这事儿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说破了天,它也就是调戏一个才人的事儿!当今陛下聪明睿智,值此用人之际断断不会重惩夏侯玄的。只不过,夏侯玄这个执掌宫门守卫之职的卫尉肯定是当不成了!”
“撤了他的卫尉一职还不严重?如今我曹氏宿旧贵戚之中,能够与为兄联得上手共同对付司马氏一党的,就只有这个夏侯太初了。为兄此刻若不救他,日后必噬脐莫及啊!”
“唉!大哥你总是喜欢把胳膊肘往外拐!他夏侯玄固然帮得着你,小弟和彦弟他们就帮不着你?对付司马党,你何苦非要拉一个外人来联手不可?咱们自家兄弟这么多,恐怕要比夏侯玄他们来得可靠一些吧!”
“三弟,你……你……你怎会这般想?”曹爽听了曹训这话,就似触了电一般悚然一惊,诧异非常地盯向了曹训。
曹训毫不回避他的直视,捧着他的双手,显得极为诚恳地说道:“小弟是真心在为我曹家的未来着想啊!如今陛下的身体是什么状况,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几乎都是心中有数了。那么,他对自己身后的顾命辅政大臣人选名单必定也在深深的酝酿之中。不消说,你和夏侯玄原本必是这下一任顾命辅政大臣名单中的两个重要人选。
“但是,眼下夏侯玄突然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他的名望都必将大大受损。因为司马氏一党一定会抓住这件事儿大做文章,令他难以翻身。所以,他此刻若想接任顾命辅政大臣之位,已是希望渺茫!这样一来,在魏室宿旧亲贵之中,就只剩大哥你有这一份资望荣升辅政之座了。正所谓‘百花齐谢唯我放,一枝独秀占尽春’,岂非天助大哥也?你又何必再去为夏侯玄多生他事?”
“这……”曹爽身子一僵,缓缓地坐回了榻床之上,用手掌不断地摸着油亮亮的脑门,“这件事儿,且让为兄好好静下来想一想。”
“启奏陛下,曹爽将军之弟曹训来报,曹将军正欲应诏进宫之际,突然在府门前跌了一跤,摔伤了腿胫,故而一时不能入宫议事,恳请恕罪。”
内侍躬身俯腰尖声尖气地禀奏着。躺在龙床上的曹叡听了,闷闷地咳嗽了几声,挥了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郭瑶端着一只银碗,盈盈然趋近前来,婉声而道:“臣妾恭请陛下用羹。”
曹叡神色有些黯然,将手轻轻往外一摆,止住了她,慢慢说道:“朕不相信夏侯太初会那么轻浮,竟在朕的后宫之中调戏石才人!”
一听这话,郭瑶脸上的表情不禁一滞。
“爱妃,你就那么褊狭,居然容不下他?”曹叡双目陡然一竖,冷冷地看向她来,“还要指使曲萝出来作证,这也太露骨了吧!”
“不……不……”郭瑶急忙放下银碗,急切地分辩道,“臣妾绝对没有指使曲萝去做此事。臣妾私下也认真讯问过曲萝了,她讲她当时就是听到石才人的呼救之声才赶过去一瞧,正看到夏侯卫尉与石才人在地板上扭成了一团……”
“罢了!罢了!你也不要再分辩了!”曹叡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也不理她,自顾自喃喃说道:“看来你和夏侯太初之间的确是彼此成见太深,始终难以化解。唉!你们为什么不能同心协力捍卫我大魏呢?爱妃,朕真的很痛心啊!”
说到此处,他用拳头轻轻擂了一擂自己的胸口,又道:“不过,这样也好。这种矛盾暴露得越早,朕就越不会陷入幻想,越好及时处置此事。你将来毕竟是要做皇太后的,要代替朕来照顾和爱护芳儿,朕怎么舍得动你?为了维护你的一切,朕也就只有牺牲夏侯太初了!”
他吃力地抬起下颌朝面前御案上方努了努嘴:“喏,那就是朕亲笔拟写的一道诏书,着即日起免去夏侯玄的卫尉之位,让他外出担任大鸿胪之职。你和你们郭家日后就不须再为难他了吧!”
郭瑶顿时一阵鼻酸,颊边两行珠泪滚滚落下:“陛下对臣妾的百般呵护之情,臣妾永生难忘!”
曹叡歪着头深深地看着她:“爱妃,你是太祖武皇帝时的智囊重臣郭嘉郭贞侯的同族后裔,须当亦有郭贞侯的才识器量方可啊!朕若是万一不在了,你还得替朕好好守护这曹家社稷啊!”
郭瑶以额触地,伏身含泪而答:“臣妾自当以死守护社稷。”
曹叡静静地看着她,一直待到她平静下来,才又微微气喘地说道:“司马懿目前从前方发回了两奏表,一份是请旨给北伐士卒们颁发棉袍御寒过冬;一份是请旨遣散北伐军中年纪在六十岁以上的老兵返乡安度天年。孙资、刘放称赞这是他‘人臣毫无私施,美誉尽归于上’的旷世义举……朕、朕也深有同感。所以,朕毫不犹豫,对这两份奏表都亲笔批准了!”
他讲到这里,抬起头来望向殿外高高的藻井穹顶:“司马公不愧是司马公啊!他简直是圣贤再世,举无过事。朕就是有心想要找他一个破绽,也始终是无疵可寻啊……”
说着,他仿佛又回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眶一热,泪水急涌而出:“爱妃,你……你不知道,当初朕初登大位之际,孙权、陆逊、诸葛瑾等吴贼举兵来袭荆襄,南疆告急,烽火连天,是他司马懿奋然而出,一力荡平之;当年郭废太后一党在宫中兴风作浪,死命动摇朕的宝座,亦是他司马懿一家人共同为朕平定之;后来,诸葛亮提益州之众大举进犯,关中岌岌可危,又是他司马懿投袂而起,为朕御敌于国门之外……这一桩桩丰功伟绩历历在目,朕、朕恐怕当着天下臣民的面也丝毫不敢有所抹杀啊!这一次他又挟底定辽东之硕勋而回,朕、朕哪里还挡得住他的锋芒?唉!可惜夏侯太初这时又给自己捅了这么大一个娄子!”
紫金盆中的一簇炭火腾腾地燃烧着,融融的暖意淌到了魏宫嘉福殿后堂的每一处角落。
然而,堂中四角的烛光却是幽幽地亮着,仿佛是谁欲醒非醒之时半睁半闭的双眼,那被黑暗笼罩了大半的堂室也呼应着渐渐撑开了怀抱,露出了那忽明忽暗的脏腑,心脏的中央斜斜地倚坐着一个人——他正是已经病入膏肓的曹叡。
曹叡半撑着上身,右手慢慢抚摸着自己左掌掌心之中的那块青龙琥珀,眼神显得十分专注。当年的天降祥瑞,这几年下来已被他把玩得晶光透亮。握在手心里,那一条小小的青龙便似活了一般,随时就要从指缝间溜出腾空而去!他一边抚摸着这青龙琥珀,一边皱着眉头深深地思忖着。
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二人恭恭敬敬地捧着纸笔跪坐在他榻前,静静地等待着他发话。
“孙爱卿、刘爱卿,朕现在便开始口述遗诏了,你们就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吧!”曹叡终于便似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缓缓开口言道,“先召燕王曹宇、楚王曹彪入宫。”
坐在他对面的孙资面色沉肃异常,仿佛早有准备,硬硬地顶了回来:“启奏陛下,老臣忘了提醒您了,先帝留有遗诏,面向天下公开宣布藩王不可入京辅政,老臣必当以死守之。”
曹叡握着青龙琥珀的手顿时一紧,捏得那琥珀隐隐作响:“时变事异,万变流通,无所不可。朕今日为何不可诏命宗室亲王辅政?”
刘放咬了咬牙,也将身形一挺,凛然谏道:“陛下,孙令君所言极是。当今嗣君幼弱,谨防管叔、蔡叔之流乘势窃居天位!若是如此,陛下您身后如何得以入座太庙享祭血食啊?”
这一段话恰似一支利箭射入了曹叡的内心最深处。他犹若吃痛了一般深深一叹,将那块青龙琥珀握得紧紧的,仿佛要从它里面挤出水来:“罢了!罢了!那么你俩且代朕拟一道诏书给司马太尉,‘间侧息望到,到便直排阁入,亲视朕面,朕有大事相托!’”
说完,他也不管孙资、刘放的反应如何,左手一扬,便将那块青龙琥珀丢进了那炭火盆中!
一缕白烟袅袅升起,那透明如冰的青龙琥珀通体上下慢慢燃起了一股淡蓝色的轻焰,那条“小龙”在淡淡蓝焰中盘旋飞腾而起,随即淡淡的树脂燃烧的幽香弥漫了整个嘉福殿……
孙资、刘放二人捧着墨迹已干的黄绢诏书喜盈盈地走出殿来,正见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在殿檐下等候,就急忙赶过去对他俩急声便道:“司马太尉大事已定,只是须得请他赶紧回来亲受托孤之任。”
“父亲大人已从襄平城火速赶来了。”司马昭应声而答,“小侄立刻安排得力人士一道护送钦差大臣前去传诏。不知这钦差大臣是……?”
孙资答道:“就让我们中书省通事郎钟会去吧!”
司马昭接过那道黄绢圣旨,立刻答道:“好!小侄现在就去落实。”
司马师却问孙资、刘放道:“倘若禁军之中有人异动,该当如何?”
“陛下还在世,天威还凛然,谁人敢有异动?”刘放似是觉得司马师太过谨慎小心了,有些不解地说道,“子元你担心什么?曹爽他不敢乱来的……”
“子元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