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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资听到司马懿如此真挚的鼓励之言,心底登时油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感激之情,华歆、钟繇、陈群他们自恃位高资深,哪里曾把自己和刘放放在眼里?充其量至多也只当自己和刘放是两个天子近侍、内廷佐吏罢了……只有眼前这个司马仆射对自己和刘放时时优礼、处处尊敬,而且也不求回报,其言其行之真诚全然是发自内心的。看来,这司马懿在朝廷上下人缘极佳,倒真不是凭空得来的!他的人缘好,那也全是因为他待人接物圆融豁达、体贴入微,而决不会像是其他政客那般一味靠着小恩小惠而拉拢人心!
“其实呢,孙某在中书省里干事干得苦着点儿,倒也没什么熬不过去的。只是孙某最受不得别人刻意的傲慢与显摆!您可能已经知道了宫中近来将会发生一件大事吧?郭贵嫔在这几日可能就要被立为正宫娘娘了……这一下,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郭贵嫔的弟弟郭表仗着他姐姐做靠山,从先前一个小小的黄门丞一步就蹿到了少府寺副卿的位置上……司马大人,您应该晓得那个少府寺副卿可是富得淌油的‘肥差’哪!他在副卿之位上又是专门掌管四方贡品和廷殿珍藏的……”
一谈起宫里边的有些事情,孙资就是满腹牢骚:“唉!咱们在中书省里累死累活地苦干,不单单要受陛下的气,要受‘三公’元老的气,要受你们尚书台一些人的气,末了连官秩、待遇也不如有些人靠着裙带关系来得便当!这也罢了,一切该怨咱们自己的命苦……可是那个郭表有一天还趾高气扬地跑来中书省里向人炫耀,得意洋洋地嘲笑咱们是坐在御书房侧室的‘文抄公’!您说这可气不可气?而且,他还厚颜无耻地吹嘘他马上又要升任正二品的卫尉之职了……孙某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很是憋闷!想当年先帝在世执政之际,那是何等的大公无私、唯才是举,怎会有今天这种攀龙附凤、不公不正的现象发生哟!”
司马懿静静地听着他的唠唠叨叨,脸上表情定若深渊,然而眼底之间却隐隐似有两道冰刃般凛冽的寒光倏地一闪而过……
四日之后,曹丕在长乐殿召开了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参与的朝议大会,提出了两件大事:一是准备册立贵嫔郭氏为正宫皇后,二是准备拟任郭贵嫔之弟郭表为内廷卫尉。
不料,他话音刚落,殿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议郎桓范、博士栈潜、大鸿胪辛毗等一批直谏之臣,首先站出来明确表示反对晋立郭氏为正宫皇后,并联名呈上了一道辩驳奏,其内容是这样写的:
在昔帝王之治天下,不唯外辅,亦有内助;治化所由,盛衰从之。故西陵配黄、英娥降妫,并以贤明,流芳上世。桀奔南巢,祸阶妺喜;纣以炮烙,怡悦妲己。是以圣哲慎立元妃,必娶先代世族之家,择其令淑以统六宫、虔奉宗庙、阴教聿修。《易》曰:“家道正而天下正。”由内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书宗人叛夏之辞云:“无以妾为夫人之礼。”齐桓誓命于葵丘,亦曰:“无以妾为妻。”而今后宫嬖宠,常亚乘舆。若因爱登后,使贱人暴贵,臣等恐后世下陵上替、开张非度,乱自上起,而贻天下之讥也!
曹丕阅罢,龙颜大怒,便欲斥而不纳。没想到御史台、尚书台、宗正府、大理寺等诸多大臣也纷纷闻风投袂而起,上疏反对。他们拿出的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先帝曹操留下的祖制举措:在曹操生前,他对卞氏外戚便是一直抑而不用的,以致连卞太后的亲弟弟——国舅卞秉目前也仅是一个领着虚衔、毫无实权的关内侯而已!倘若曹丕非要荣宠郭氏一族不可,那么出自皇太后一脉的卞氏外戚们又该如何搁平?而曹丕因卞氏一族在当年立嗣之争中曾经偏向曹植,对他们一直都是刻意疏远的——这个时候,他又岂会为荣显郭氏而间接地褒赏卞氏?
最后,这一场争议愈演愈烈,几乎所有的魏室大臣都卷了进来。曹丕最终陷入了彻底的孤立:他平时最为宠信的华歆、曹真、曹休、夏侯尚等也递进密表劝阻此事!
接着,司隶校尉董昭、河南尹司马芝、廷尉高柔等又猝然出手,给了后宫郭氏一党重重一记狙击:司隶署、河南府、廷尉署三个部堂日前联合行动,在洛阳街坊集市间查到郭表府中仆人竟在外面擅自售卖少府寺宝库中所珍藏的皇室贡品,而且是人赃俱获,使郭表平日监守自盗、中饱私囊的丑行一下曝光于天下!
这一下,形势陡转直下,连曹丕自己也对郭氏姐弟大为不满起来;郭表非但不能再升卫尉之职,而且反被调离少府寺副卿之位,降了两级,贬去玄武门当了一个守宫校尉。而郭贵嫔在素服待谴、苦苦哀求之后,终于在三个月后才勉强登上了正宫皇后之位——但是作为交换条件,元老重臣、宗室宿将们逼着曹丕在册立她为皇后的同时下了一道金牒诏书颁布天下:
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妄行奏事后宫及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枢要之职、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②之爵、公侯之赏。特以此诏传诸后世,若有违背者,天下共诛之。
第4卷隐忍二十年,司马懿野心毕露第27章司马懿初掌兵权第195节宗室重将
“仲达,这些日子老夫总是感到精神有些恍惚,常常白日打瞌睡……”贾诩对坐在自己面前的司马懿自嘲自笑着,“呵呵呵,大概是武皇帝在想念老夫了……在召唤老夫赶快到地下去侍奉他了吧……”
“贾太尉……您可万万不能这么想啊!”司马懿的眸光里不禁流露出深深的关切来,“大魏朝怎么离得了您的坐镇经纶啊……”
“人总是要死的。老夫从来不会避讳这个问题。而且这世界离了谁就真的不可开交啦?那一年武皇帝去世之时,大家不也是觉得简直要天崩地塌了吗?结果,第二天的太阳照样升起!大魏朝在当今陛下和司马君你们手里照样欣欣向荣!呵呵呵……在这白骨遍野、血流漂杵的大乱之世,老夫以一介西凉寒士之身出生入死,能够活到七十多岁,这已经足够了!真的,真的——老夫已经很知足了。”贾诩捋着自己长长的花白胡须,悠然而笑,“对了,那个以‘触龙鳞、敢直谏’而闻名的议郎桓范倒是很有趣——他有一天竟坦坦直直地问老夫,‘贾太尉,你辅董卓而董卓亡、佐李傕而李傕灭、助张绣而张绣降……这些难道就是您身为谋士之杰、一代“鬼才”的成就吗?’”
司马懿一听,急忙将话头转圜了开去:“哎呀……贾太尉,这个桓范最是口无遮拦的了……您千万不要把他的这些话放到心里去!为着他这直言无忌的脾性,听说陛下正准备将他外放到沛郡去当太守呢!别说是您,就是和他素有同乡旧交之谊的陛下也受不了他了……”
“没关系……没关系……老实说,对桓范君的这一派清刚方正之气,老夫打心眼里一直是暗暗欣赏的。陛下若真是要将他外放到州郡任职,那可真是朝堂激浊扬清大业的一大损失啊……”贾诩先是微微笑着,听到后来又不由得轻轻摇头,“当时他那么质问老夫时,老夫也不恼不怒,笑着回答他道,老夫的侍上之道,乃是顺势而为、因时制宜、择人而发,从来不以‘事必成’‘功必立’为唯一鹄的。老夫当年佐董卓和牛辅,并不等于老夫就非要全力助其作恶不可,也不等于老夫便是一味以搅乱天下为乐,那都是给王允司徒那道针对西凉人士的‘绝杀令’所逼的;至于李傕,他真心信任老夫的时候老夫自会全力回报,他若起意疏离老夫的时候老夫也自会识趣地选择离开;而张绣将军,他的心思本就不在逐鹿天下,老夫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至于那些昏主庸才,如段煨之流的叶公好龙之徒,老夫与之共席便觉得有些辱没了自己,终是不屑一顾。只有太祖武皇帝,能用度外之人、能驭非常之士,所以老夫在他手下纵横中原的近二十年时光是一段最为畅快惬意的日子……不过,老夫讲得情意谆谆,可是看起来桓范君却听之藐藐:他大概还是以为像比干忠事纣王、范增殉身项羽那样才是谋臣智士的最佳结局吧……”
讲到这里,他忽地又向司马懿眨了眨眼,莞尔笑道:“司马君也不要以为他的看法就错了:其实,这些见解,只是老夫与桓范君二人之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司马懿敛容正色,深深颔首道:“贾太尉,您现在是愈来愈超凡脱俗了——您的修为已经达到了‘无可而无不可,无为而无不为,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至高至妙之境了……”
“‘无可而无不可,无为而无不为,从心所欲不逾矩’这等至高至妙之境,老夫何曾达到了?!依老夫看来,这普天之下、千年之间,也唯有荀令君一人足以当此——司马君以为如何?”
司马懿深深埋下头去,泪水缓缓流下,打湿了他的胸襟:“贾太尉说得是。”
贾诩的目光从书房的窗户遥遥投射出去,望向了荀彧的故乡颍川郡那个方向,悠悠叹道:“老夫一生自命不凡,能运阴阳万机而如掌上弄丸,却终是不如荀令君德行周备,生死不朽啊!在这纷纭乱世之间,老夫还是做不到像他那样始终如一的执著与淡定啊……”
司马懿只是伏席而泣,哽咽无语。
过了许久许久,他俩的心情方才渐渐沉静下来。贾诩拭去颊边的淡淡泪痕,心底却飞快地思忖着:在这一次挫败郭氏外戚一党的斗争中,自己站在暗处窥测,不禁对这个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司马懿炉火纯青的纵横捭阖之运作叹为观止!连钟繇、王朗、董昭、辛毗等这样的元老宿臣都对司马懿如影随形、马首是瞻、同声呼应、内外联动,这除了当年的敬侯荀彧具备这样的影响力与号召力之外,谁能与之匹敌?司马懿真是厉害啊!他经过这近二十年的苦心经营,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全盘接纳了颍川荀门在大魏一朝所留下的一切政治遗产!并且,在他的幕后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