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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妙自然是高妙——可它好像不怎么管用啊!”司马朗转开了头,愁云满面地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沉沉叹道,“二弟你也看到了,即使已经抛出了‘三公’之位作为厚礼,杨太尉、王司徒仍然表态不肯拥戴曹丞相,而荀令君那里更是毫无通融余地……剩下我司马氏一族和董大人他们几个人,实是孤掌难鸣。”
“大哥勿忧勿急。其实咱们能‘先天下之势而谋,夺天下之机而动’,抢在其他卿僚将臣前面向曹丞相献进这一条妙计,便已是我司马家大大的收获了。”司马懿从容而言,从自己胸襟里慢慢摸出三枚光洁明润的白玉棋子来,托在右手掌心之上,伸到司马朗的眼前,“您记得建安十三年之夏,父亲大人在密室中用这三枚白子为我们所摆下的那盘喻示着沛郡曹家之大势走向的棋局吗?这三年多来,曹操荡平了西凉马超、韩遂,抚定了关中雍凉二州,已是扎扎实实地走到了他曹家棋局的第二步。身拥不世之功,手挟震主之威,效仿当年的王莽,登上周公之位,然后剪除一切异己,独揽天下大权,为日后以曹代汉奠下坚实之基。他的势力目前既已膨胀如此,若我司马家还不见机上前献计劝进,自有其他人捷足先登——那时,可就对我司马家的千秋大业有些不利了……”
司马朗面容一敛,静静地看着司马懿掌中那白莹莹的三枚棋子,默然半晌,方才悠悠而道:“二弟说得对。曹操既已迈进了这第二步,我司马家也确是只能遵照父亲大人生前的精心规划,及时顺应时势,极力推助曹操晋公加礼,借此与之同步而升,为沛郡曹家立下开国之功,从而势压群僚,一枝独秀,以便于我们更好地施展‘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之大略!”
司马懿听得微微点头,用手指拈起那三枚白玉棋子,随意把玩着,让它们发出叮叮琮琮的悦耳声响,缓声而言:“大哥您明白这一点就好。”
“咱们也不能光想着如何只从曹操身上谋利。”司马朗似有所悟,开口提醒道,“曹丕也是我司马家‘异军突起,扭转乾坤’之大计中的一个关键角色,二弟你对他可千万不能放松了。”
“大哥您放心。曹丕现在对小弟已是倚为心腹,可谓言听计从,小弟自信完全能够将他操控自如!”
“眼下他身处逆境,又想倚仗我们帮他夺嗣继位,当然对我们是言听计从,如奉纶音;待到他有朝一日得偿所愿,自立旗帜之时,就未必还会对我们信任有加了。”司马朗“嗤”了一声,悻悻然说道,“你看曹操和荀令君两人之间的关系……”
“大哥——您这个比喻有些错了。”
“错了?错在哪里?”
“曹丕绝不会成为曹操,他永远也不会有凭着一己之力而自立旗帜的那一天,而我司马家中人也绝不会像荀令君那样,纯然仅以恩德道义羁系于人而不屑以深谋秘计制约曹家。”
“你怎么能说荀彧就不屑用深谋秘计来制约沛郡曹家?其实以杨太尉、荀令君、王司徒为首的汉室遗忠,早就和沛郡曹家展开了种种明争暗斗!”司马朗横了司马懿一眼,“二弟,你可知道曹丞相已经建议陛下任命夏侯惇为大内卫尉?你又可曾知道——与此同时杨太尉和荀令君联名上奏,推荐了荀令君的得意门生金祎大人担任了许都城的京兆尹?在这个时节上,夏侯惇为什么会成为大内卫尉?金祎为什么会成为京兆尹?二弟明白了吗?”
司马懿听了,闭口不答,面上毫无异色:大哥!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讲的这两件事?曹操任命自己的同宗堂弟夏侯惇为卫尉之职,就是想要借铲除前卫尉马腾之机把皇宫牢牢掌控在手,以最切近的距离监视和挟制天子刘协。但同时,杨彪、荀彧推荐自己的亲信弟子金祎担任统管许都京畿军政事务的京兆尹,则分明是从外围的第一线来防备和对抗屯驻在皇宫大内的曹氏军队!大哥你说得没错——汉、曹双方确已在无形无声之中展开了一场场看不到硝烟的生死较量!但让司马懿心仪的是,荀令君的施为却始终是有章有法,有理有节的,来得磊落正大——你曹孟德以夏侯惇而扼大内,我荀文若则自当以金祎而拱京畿,你得其内,我得其外,就是警告和制衡你不要逼君太甚了。
“唉!依为兄之见,这大汉天下迟早都是他们曹家的,这个时候谁还能阻挡得了?”
“曹丞相胸怀韬略,手握兵权,恐怕不是杨太尉、荀令君等儒士文臣所能抗衡的。”司马朗沉吟了许久,才喃喃地说道,“唉!关中杨氏、颍川荀氏毕竟也是我河内司马氏的世交啊!为兄真不忍心见到他们有不测……”
“可是,当年不可一世的董卓不也是胸怀韬略,手握兵权吗?末了,他还是丧生在以前司徒王允为首的一群儒士文臣的手中了。”司马懿静静正视着他的大哥,直言道。
“曹丞相之雄才大略,岂是董卓所能比拟的?”
“荀令君之足智多谋,亦非前司徒王允所能比拟。”
“这……”
“依小弟之见,汉、曹相斗,一时之间必是难分高下。而我司马氏正是他们双方必争的外援。倘若我司马氏暗助汉室,则汉室胜;倘若我司马氏暗助曹家,则曹家胜。此刻,我司马氏所处之地位,甚是微妙。”
“微妙?时下尚还有何微妙可言?我司马家此番这般深切地介入了推助曹丞相晋公加礼之事,就已经决定了完全将我司马家的未来投注在了曹氏一族之上,和他们同进同退,同攻同守了!”司马朗双眉紧皱,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你看,今日之局势,实在是进退维谷啊!为兄现在是欲进,前面已是荆棘重重;欲退,只怕又负了曹丞相之重托。何况以我司马氏一族之力逆天强行推助曹丞相晋公加礼,为兄深觉力不从心。为兄可没有二弟你那样的雄才大略……早知此事这般难办,为兄倒真不该贸然献计劝进来蹚这趟浑水,学一学贾诩、钟繇他们这些‘老滑头’作壁上观该多好!”
司马懿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大哥一脸的忧色与悔意,也不言声,只是唇角微微撇了一下,眸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屑。待到大哥唠唠叨叨地说罢之后,他才又开口道,“不错,今日之局势确是进退两难。但是,恐怕我们司马家除了咬紧牙关奋勇直前之外,亦是别无他路。大哥意下如何?”
“这……这……”司马朗一时语塞起来。
“大哥,请容小弟说得切直一些,今日之局势,非但是进退两难,而且是骑虎难下!”司马懿面色凝重,肃然说道,“虽然目前在外面上蹿下跳,联络各方的只是董大夫一人,我们司马家似乎还在置身事外,暂时未被别人发觉。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朝野上下都会知道我司马家也是推助曹丞相晋公加礼的同党。那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退无可退。”
“唉,二弟——为兄也是担忧这一点啊!”司马朗听了,不禁踌躇着说道,“其实,依为兄之见,你这条帮助曹丞相‘借力晋爵,更上层楼’之计既已提出来迎合了曹丞相的心意,效果便可谓已然达到。日后不如来个适可而进,暂且徐思而缓处,辨机而慎动……能够不和杨氏、荀氏、王氏三大世族正面交锋,就千万不要正面交锋。否则,三大世族届时会将所有的压力都发泄到我司马家身上,那可就麻烦了——当年郗虑屈从曹丞相之意而诬害孔融大夫之后不就是被三大世族攻击得体无完肤了吗?更何况我司马家与三大世族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交结至深,真要正面交起锋来,必是两败俱伤的残局啊!”
“大哥过虑了。小弟自然会把握好这一切的分寸的。不过,和他们既不能正面交锋,那就换成‘隔山过招’罢。”司马懿脸上淡淡而笑,温声说道,“小弟还是坚持这样一个看法,恰是在这样险峻而艰难的局势之下,我司马家更应该紧紧攫住这个机遇,逆水行舟,迎难而上,独辟康庄,独创奇功,一举获得曹丞相最大的满意和信任!”
“二……二弟!”司马朗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满面惊讶地看着司马懿,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你……你真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偏向虎山行啊!你居然还想以‘阳予阴取,先予后取’之术操弄他曹孟德?他可不是曹丕!”
“大哥,我们有时候就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俗话说得好:‘破得险中险,方为人上人。’天下之事,危险越大,则机会越大;困难越大,则成就越大。我们司马家若能突破难关,为曹丞相争得国公之爵、九锡之礼,则曹丞相必有重报。”司马懿越说越是兴奋,末了竟是手舞足蹈,满脸放光,“只要曹操视小弟为第二个‘郭嘉’,小弟便有机会施展身手暗暗操弄他!——到时候,这许都城中,便是我们司马家族独占鳌头了!同时,也离我司马家‘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大计的全面实现就更近一步了!”
“二弟……二弟……”司马朗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一向庄重自持,动不逾矩,今日却连番口出狂言,未免太过自负了!”
听到司马朗这番话,司马懿顿时面色一沉,一下便敛去了脸上的高傲狂放之情,整个人一瞬间就像变成了一座青铜雕像般冷峻镇静。
他向司马朗深深俯下身来,缓缓道:“大哥教训得是。小弟一时失态,实在是有违圣贤中庸之道,让大哥见笑了——不过,关于推助曹丞相晋公加礼之事,小弟胸中已有一条计策,只怕有些浅陋,说出来难免会贻笑大方。”
“二弟,喜怒哀乐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