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役法充当的无告无薪辅助性质的非正式官吏。这些人大多数不认识,虽有种种不好的弊端,想治理地方,还离不开他们。
因此相识一下。
至于事务,今天却不先动,慢慢来。
有什么事务要处理,在交接过程中,郑朗心中皆有了底,毕竟是江南,国家的腹心,没有兵革之灾,只要没有大的灾害,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即便有一些事务,也不急。
但得与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吏,说一些话。
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底线,象过去王知州那样敷衍任务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大家努力做事吧。
进了州衙,大大小小不到二十员官吏,陆续行礼,还有所有的衙前,这也要认识的,太平州三县一州有三百多名衙前,直属州的有六十多名。以及厢兵,有一百八十余人,多是水军,还有一些里运、贡运、水运、梢工都、造船军务、步驿、牢城、壮城、下卸钱监、铁木匠营、酒务营、竹匠营、效勇等等,大多数太平州不设。不过到了江宁府这样的大府,几乎都全了。
十几名厢兵军头、十将、承局、押官也要见的。他们不仅负责着太平州小的工程劳作,甚至有时候辅助官府处理紧急事务或者揖贼,比如数次湖上的冲突,王知州都调动了厢兵侧应。
因此有不少人,近百人。
王知州替他们一一介绍,介绍完了,诸位官员以及衙前,一起要送他到码头上辞别。
这是王知州,若是郑朗离开,再有一些政绩拿得出手,当地的文人还要写诗作赋唱和一番,才能放郑朗走。
三个代表就选了出来,走进来。
郑朗听他们说话。
其实说的内容早就知道,又是差役。
差役法有四种差,吏差,衙前差,耆户长弓手差,其他差役,比如承符差、人力差、手力差、散从官差、催子、驱使差,以及各仓的斗子、掏子、秤子、拣子、库子、仓子,甚至抬轿子的轿番,渡口的渡子等等,皆属于差役。
做吏差当然是好,把持州县政事,甚至极少数能爬到正式的官吏。
毕竟是少数,在太平州近八百名差役中,也就那么几十个人。但其他的差役,富户皆不愿意承担,比如管物,必须要管物的衙前用家产做担保,出了任何差池,立即倾家荡产。侦案也是如此,出现失误,长官推卸责任,又要挨笞杖,革职,甚至被判罚。因此本来衙前是很重要的职位,皆由第一等户担任的,时久后,渐渐转移到二三等中小地主身上。
第三类,弓手太平州没有,这些多在边境各州县,但有耆户长,这稍好一些,可还有壮丁,需要武艺精熟,经常演练,又没有半点月俸,家中却少了一个重要的劳力,于是破坏家产。
第四类范围更广大,散从、弓手、手力、壮丁甚至接送朝廷贡税,纳物几千里之远。
以前大地主往中小地主身上转移,中小地主又往富裕百姓身体上转移,富裕百姓又往贫困百姓身上转移,一层层摊薄,几挨上了的,全是倒霉鬼。欧阳修后来就说过,第七等户高荣、家业共直十四贯文省,其人卖松浩为活,第五等户韩嗣,家业二十七纲文,第八等户韩秘,家业九贯文,皆中了差役。想一想,韩秘只有九贯钱的家产,按米价作一贯钱四百来块钱,综合的作价有可能在六七百,七八百块钱,包括房产、地产、畜产、家俱、树木这些子虚乌有的产业在内,总资产仅九贯钱,穷成什么样子。将家中一个主要劳力抽去差役,这一家子还有好日子过么?
可是差役总得要摊派的,只有说谁中枪谁倒霉。
这些年来也就这么过了。
可是郑朗到来,突然如此高调,背影又是如此的深厚,再象以前那样不大可能,那么差役必然重新回到前三等户上,一旦集中在前三等户,除了几个真正的顶级大户人家外,谁也受不了。比如跑一趟船,有可能赚上几百缗钱,然而花好几个月时间跑一趟差,分文没有,路上还有风险,难不成自己应付差役,让自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去做生意,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说完,三人放声大哭。
“你们起来。”
三人起来,又是哭。
郑朗踱了几步,喃喃道:“差役啊,免役。”
“免役,”一个中年人耳朵尖听到了,惊喜地道:“免役好啊,我们愿意拿钱出来,捐给州里,让州里雇人,我们家中有事,可州里的文人很多,有一些文人衣食无着落,这是取长补短之道也,郑大夫,这主意好啊。”
“我说了什么!”郑朗气愤地道。
只要懂一点历史的,谁不知道王小三的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税法和农田水利法、保甲法、将兵法、均输法、市易法、免行法。这个募役法就是免役法,针对差役法种种弊端设立的。
最后结果呢?
“你们先回去,本官以后会替你们想想办法。还有,本官是人,非是什么星星,想要美好生活,大家一起努力。”
“郑知州,你是答应我们了?”
“我只是答应你们想一想方法。”
这算什么回答啊?
三人不知所措的离开。
送走王知州,又与诸位官吏说了一些话,营养不良的话,主要是认识,自己现在说得再好,也不起作用。
然后回家。
将几个学生喊出来,就说到这个差役法的事。
主要是讲给司马光与王安石听的,其实免役法开始,司马光也赞成过,还是比王安石更早提出来的,“臣愚以为凡农民租税外,宜无所预,衙前当募人为之,以优重相补,不足则以坊郭二户为之。”但未实施下去,然后到了宋神宗,看到一份奏章,几千里外来京师的衙前,押送的物资仅是纳金七钱。为七钱金花了几个衙前往京师赶,这倒无所谓,然而府吏照旧敲诈,不能敲啊,就七钱金,再一敲还有了么?于是僵持耽搁之下,一年多时间居然在京城没有入库。好高昂的七钱金!
宋神宗气疯了,不顾争议,将免役法提上议程。
王安石还是很小心的,说了想做到家至户到,均平如一,只能缓而图之,为此从试点到议论到完善再到推广到全国,一共花了三年时间。
用心是好的,但实施下去,皆偏了方向,王安石于其是变法,不如说是敛财,帮助百姓是次要的,弥补空虚的国库才是他最主要的目标。在这种心态下,下面官员更乱,新的弊端又起。不仅是这一法,其他各法又引起保守派的大臣反对。
比如司马光,他家是顶级大户人家,首先就触犯了他家的利益,看到王安石变法,专门对着大户,大地主,大商人来着,司马光不乐意了,这时候他忘记自己修《资治通鉴》时竭力夸赞刘备的那句以人为本,也许到了他眼中,这个以人为本,不是老百姓,而是士大夫,老百姓不是人了,于是上台后新法全部打倒。老病在江宁的王安石听说后,叹息一声,就算其他各法有弊,何至于连募役也废?
一个敛财躁进,一个腹黑保守,还到死不知悔改,宋朝分裂开始。
“用钱代役好啊,”司马光道。
“郑大夫,这是一个好主意,虽然朝廷不许这样做,大夫可以上奏,用太平州做一个试点,减轻百姓负担,”吕公著道。
“上奏不必,一旦上奏,朝廷必有争议,陛下对大夫说,代朕去看一看,可以悄悄做了,看到成效再说,到时候争议会少些。”王安石道。
至少现在两人没有争议。
郑朗笑了笑问:“你们只是想到它的好处,可想到它的困难,以钱折役,各州各县情况不一,收入不一,如何折算?”
“这……”
“我以前就说过,每一法令出来,用意都是好的,但到下面执行就不一样了。用钱折役,对于富户来说,负担不重,比如一个中等富户,去一趟京师差役一次,来回需数月之久,家中产业全部荒废,损失能达几百缗或者上千缗钱,但折役后,仅付出几十缗钱,就可以从容雇一个贫民代役,几十缗钱对贫民来说,足够支付他们报酬了。然而差役法实施本身,就是为了扶贫抑富,实施几十年后是什么结果?多少四五等百姓卷入其中。若以后地方官吏将四五等百姓冒充上等百姓应付差役,以充政绩,或者敛财,几十缗钱对于富户来说不足为奇,但对于贫困百姓来说,足以让他们倾家荡产。不要说不可能,百分之百有这可能,那又怎么办?”
“谁开这个头谁最后成为替罪羊?”崔娴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正是,到时候必然民间骚动,还有呢,若以钱代役,只会是衙前、耆户长、弓手与杂役这些苦差事,那些吏事大户人家才不肯放的。”
能放过?吏役好啊,又轻松,又有实权,有了实权,利用手中权限,自家经营得当,只会更加膨胀实力。这是不会放手的,史上王安石变法后,也没有动弹这块,争议太大。
又道:“当初实施此政时,以第一等人家为主,多年的转换,不知不觉,也就受了。以钱代役开始,这个隐患必然有人提出来,二三等人家与富户必然不服,而且同样的以钱代役,也显不公平。或者以资产征钱,第一等大户人家愿不愿意?虽有可能对他们来说,不是多少钱,但有几人嫌钱多了的?何谓第一等大户,官僚、贵戚、大主户、大商人、功勋后代,这些都是国家的精英,以吕相公的城府,一旦开罪他们,最后也只有下台的份。更不用说是落实下去。这后果你们有没有想过?”
“治大国者若烹小鲜,何难如此……”王安石久久叹息。
“听了你这句话,我很开心,”郑朗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
崔娴托着香腮说道:“官人,妾还有一个办法,官人想做实事,若处处怕争议,那是做不起来实事的。但可以将矛盾转换,比如这个差役,既然有人求官人,官人可以用一些策略,使他们越级上书,联名起奏,直接送到朝廷。以官人的地位,朝廷看到太平州的奏报,必然视之。让他们自己提出来,委托官人试点,有争议与官人无关,是地方富户提出来的,有功绩却是官人的。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