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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随着他的精神病学专业知识的不断积累,加上不断地与他的病人们进行交谈,他发现所有的人都能讲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来。这些人坐在他诊室舒适的软椅上,眼睛望着下面,开始讲述起长长的有关他们称作是“病”的(仿佛他不是医生!)或是“反常的”(仿佛他不是负责进行判断的精神病专家!)经历来。
这些“正常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讲述了他们的离奇幻想,与那本著名的有关少数人性行为的专著所记载的情景不谋而合。这部专著旨在捍卫每个人获得他所期盼的那种性高潮的权利,前提是不能践踏对方的权利。
在修女学校读过书的女人幻想她们遭受强暴;穿西装系领带的男人和高级公务员说,他们把钱花在罗马尼亚妓女身上,只是想能舔舔她们的脚;小伙子热恋上了小伙子;姑娘爱上了中学时代的女友;做丈夫的希望目睹妻子被他人占有;做妻子的每发现一次丈夫与其他女人通好的迹象时就会手淫;做母亲的必须克制冲动,以免献身给第一个按门铃送什么东西而来的男人;做父亲的讲述了他们与极其罕见的人妖的秘密艳史,这些人妖费尽周折才通过了严密控制的国境线。还有秘密的纵欲聚会,似乎所有的人一生之中至少会有一次想去参加这种聚会。
伊戈尔医生把笔放下了片刻,想到了自己。他也是这样吗?是的,他同样也会喜欢的。在他的想象中,这种聚会应该是毫无秩序可言和充满快乐的,占有的观念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纵欲求欢和一片混乱。
对相当数量的苦味症患者而言,难道这是导致他们中毒的主要原因之一吗?结婚强迫人们遵守一夫一妻制,据伊戈尔医生小心地存放在他的医学书架上的研究结果表明,在婚后的第三或第四年,对性的要求就要消失。在此之后,女人会感到自己受到了轻视,男人则感到自己成了婚姻的奴隶,这时候,维特里奥洛,或是说苦味剂,就开始要摧毁一切。在一个精神病科医生面前,人们的谈话要比在一位神父面前更加坦率,因为医生不能用下地狱来进行威胁。在他担任精神病科医生的长期工作中,伊戈尔医生实际上已经听到过他们所能够讲述出的一切。讲述,而极少付诸实践。做过多年精神病科医生之后,他仍然在自问,人们为什么那么害怕与众不同。
在寻求其原因时,他听到的最多的回答是:“我的丈夫会认为我是个淫妇。”假如他面前是个男人,回答则总是千篇一律:“我的妻子值得尊重。”
谈话通常到此为止。每个人对性的态度并不相同,其差异恰如他们的指纹一样。对他们讲这些话是无济于事的,因为谁也不愿意相信这一点。由于担心对方仍是偏见的奴隶,所以上床之后自由行事是非常危险的。
“我不会去改变世界。”伊戈尔医生屈服了,他吩咐护士让那位压抑症已经治愈的女人进到诊室来。“不过,至少我可以在我的论文里讲出我的想法。”
埃杜阿尔德看到韦罗妮卡走出伊戈尔医生的诊室,然后又朝病房走去。他曾想讲出自己的秘密,向她敞开自己的心扉,并且如同前一天夜里韦罗妮卡向他裸露出自己的身体时那样他诚实与大胆。
自从作为精神分裂症患者住进维莱特以来,那是他经历过的最严重的考验之一。他终于挺了过来,并且为此感到高兴,尽管想要重返社会的愿望开始令他感到烦扰。
“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姑娘活不到周末了。一切都将无济于事。”
或者恰恰因此,也许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是件好事。三年来,他只与马莉讲过话,而且即使如此,他也不能肯定马莉是否能够完全理解他。作为母亲,马莉应该认为他的父母是有道理的,他们只是一心为了他好,而天堂的幻影则纯属青少年的可笑幻想,完全脱离了社会现实。
天堂的幻影。恰恰是它把他带入了地狱,使他与家人不断争吵,令他产生强烈的过失感而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逼得他在另外一个世界躲避起来。假如不是因为马莉,也许至今他仍然生活在自己封闭起来的现实中。
然而马莉出现了,她关心他,使他重新产生了被爱的感觉。幸亏如此,埃杜阿尔德还能知道自己周围所发生的事情。
几天前,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姑娘坐在了钢琴前,弹奏了“月亮奏鸣曲”。不知是因为音乐的缘故,或是姑娘的缘故,或是月亮的缘故,或是他已在维莱特度过的时光的缘故,埃杜阿尔德感到天堂的幻影又开始困扰起他来。
他尾随韦罗妮卡,一直来到女患者病房,却被一名男护土挡住了。
“埃杜阿尔德,这里你不能进去。回花园去吧。天快亮了,这一天会很美的。”
韦罗妮卡回头看了一眼:“我去睡一会儿。”她对埃杜阿尔德温柔地说道,“等我醒了之后我们脚一聊。”
韦罗妮卡不明白为什么,然而这个小伙子已经成为她的世界——或是说她的来回不多的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她确信埃杜阿尔德能听懂她的音乐,欣赏她的天分,虽然他没有讲过一个字,可是他的眼睛却说出了这一切。
如同此时此刻,在病房的门口,当有人说着她不愿意听到的事情时,小伙子的眼睛正在讲话。
温柔。爱情。
“和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使我很快变成了疯子。”韦罗明卡想道。精神分裂症患者感觉不到这一点,他们不理解这个世界。
韦罗妮卡感到一阵冲动,想回身去吻他一下,但又克制住了。男护士会看到的,并会去告诉伊戈尔医生,而医生肯定不会同意一个吻了男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女人离开维莱特。
埃杜阿尔德一直盯着男护土。这个姑娘对他的吸引力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强烈。但是他必须要控制住自己,去征求一下马莉的意见,她是谁一知道他的秘密的人。可以肯定,马莉会对他说,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想要体验的东西——爱情——危险且徒劳无益。马莉会要求埃杜阿尔德放弃这种愚蠢的念头,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接着她便会开心地大笑,因为这句话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他和其他住院病人一起来到饭厅,吃了给他送来的饭菜,然后便离开饭厅,按照规定去花园散步。在进行“目光浴”(那天的气温在摄氏零度以下)的时候,他想靠近马莉,而马莉却露出一副想要独处的样子。无需对埃杜阿尔德讲上一句话,因为他充分了解孤独与寂寞,懂得尊重马莉。
一个新入院的患者来到埃杜阿尔德的身边,他大概还不认识这里的人。
“上帝惩罚了人类。”他说道,“上帝惩罚了瘟疫。我在梦里见到了他,他要求我前来拯救斯洛文尼亚。”
埃杜阿尔德离他而去,此人大喊大叫道:“你认为我是疯子吗?那你就去读读《福音书》!上帝派遣过他的儿子到人世来,现在他的儿子第二次来了!”
然而埃杜阿尔德已经听不到这个人的话了。他望着外面的群山,并问自己,现在我怎么会这样。如果说他终于找到了他曾如此寻求的平静,为什么又产生了要离开这里的愿望呢?家庭的所有问题都已解决,为什么他要冒重新使他的父母感到羞耻的风险呢?他开始感到不安,走过来又走过去,等待着马莉打破她的沉默,两个人能够一起谈谈,可是马莉却仿佛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冷漠。
他知道如何逃离维莱特——保安措施尽管可能看似严密,但却有许多漏洞,理由很简单,因为病人一住进到这里来,就极少想回到外面去。西侧有一段墙,可以不太费劲地爬上去,因为墙壁满是裂缝,谁要是决定翻过它,马上就可以来到墙外的一片荒野,朝北走上五分钟,就是通往克罗地亚的一条公路。战争已经结束,原来的兄弟又成了新的兄弟,边境不像过去监视得那么严密了,加上一点运气,六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贝尔格莱德。
埃杜阿尔德曾有几次来到公路边,但又都决定顺原路返回,因为他还没有收到一种让他继续前进的信号。现在情况不同了,这个信号终于出现了,表现形式便是一个绿眼睛、栗色头发的姑娘,还有她那惊慌的举止——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埃杜阿尔德本想直奔西侧的那段墙,离开这里,并且永远不让人在斯洛文尼亚见到他。可是姑娘还在睡觉,至少需要向她辞行。
目光浴结束之后,兄弟情谊会的成员们集聚在客厅里,埃杜阿尔德也加入其中。
“这个疯子到这儿来干什么?”兄弟情谊会年纪最大的那个男人问道。
“让他留下来吧。”马莉说道,“我们同样也是疯子。”
大家都笑了,然后便开始议论起前一天的讲座。问题是,难道苏菲派的静心默想真能改变世界吗?理论,建议,使用方式,相反的看法,对讲演人的批评,对多少世纪遗传下来的东西加以改进的方法,众人纷纷地表达着自己的见解。
埃杜阿尔德对这类讨论感到厌烦。这些人被关在一所精神病医院,却在那里拯救世界,而且不用担心会冒什么风险,因为他们知道,即使他们有了非常具体的想法,外面的人也会把他们所有人称作滑稽可笑的家伙。他们每个人对所有事物都有着自己一套特别的理论,并且相信这是谁一重要的真理。他们天天、夜夜、周周、年年地谈个不停,却永远不肯相信在每一种思想背后存在的推一真理:这种思想无论好坏,只有当某个人准备将其付诸实践的时候它才存在。
苏菲派的人静默思是什么?上帝是什么?如果世界需要被拯救的话,那么这种拯救又是什么?什么都不是。假如这里的以及外面的所有的人都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并且也让其他的人这样做,那么上帝就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在每一个芥子的颗粒里,出现在一片时隐时现的云彩上。上帝就在身边。可尽管如此,人们依然相信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