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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便赶紧诺诺认罪。
二爷说:“我不是指那桩事。人抬到了,留你何用?我是问你可知自己做了哪
样罪恶?”
“不知。”驹子答。
“想一想。”
“想不起来,小的一向安分守己。”
“掌嘴。”
他身后的两喽(口罗)闻声而动,俯下身噼噼啪啪抽了他一阵耳光,直打得他眼
冒金花两耳轰鸣。
“说,究竟干了哪些罪恶勾当?”
驹子不敢随便张嘴,怕再挨耳光,可又不敢不回二爷的话。他想了想,说:
“小的偷过庄稼,还偷过邻居的鸡……”
“那算个屁!”二爷哑然一笑,众匪首亦附和轰笑。
“小的赌过钱……还逛过园子……还从黑影扔石头打人……还……”
“还杀过人!”二爷厉声说。
驹子吓了一跳,连忙否认:“没有,二爷,小的没杀过人……”
“一派胡言!”
“真的,二爷,小的确实没杀过人……”
“那我问你,芦财主爷俩是咋死的?”
“那……那是……七爷……”驹子两眼怯怯地向七爷望。七爷坐在那里不动声
色。
“是谁把七爷带到芦财主家大门口?”
“这……”
“说!”
“是小的,可……”
“你带人去杀了芦家父子,这不是罪恶么?”
“可这是七爷逼我干的呀,二爷,不信你问问七爷……”驹子浑身哆嗦。
二爷哼了一声,说:“要是有人逼你砍我的头,你也砍啦?”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驹子磕头如捣蒜。
“参与了命案,将一贯为仁行善的财主弄得家破人亡,倒说没有罪恶。这样的
人怎能挂注,拉出去!”二爷义正词严,结束了这次审问。
驹子就做了山寨的苦力,拨去挠罂粟田。
罂粟田在阳面山坡,营寨的下方。五月,是罂粟生长茂盛的时节。久旱无雨,
山上格外干燥,所有苦力都在土匪的监督下挑水浇地。
这是一座神秘的山,水源不在山下不在山腰却在山的顶峰,那里有一座深得发
黑的潭。据老辈人传下的话,说潭里潜居着一条青龙,这条青龙统管着这一方水
土。于是每年三月龙抬头的日子,山下的庄稼人便成群结队地上山祭祀,把馍馍、
鸡蛋、鱼、肉一古脑倾进潭里,让青龙吃个饱。吃饱了心情舒畅才肯发善心,给百
姓赐个风调雨顺年景。自土匪占山后这种祭祀不得不中止,于是每遇灾荒年景便把
土匪骂个狗血喷头。
小时候驹子曾随伯父上山打过几回猎,伯父死后他自己也来过数次,可他从未
到过这座水塘边。更未对青龙奉献过什么,因他和伯父对龙王都无所求。现在他站
在陡峭的潭壁之上,突然觉得冷气扑面的潭中确有一条凶龙存在,这凶龙在水中潜
藏千百年只为今日将他吞噬。这意念使他心惊肉跳脊背发凉,他不由连连倒退……
这时传来监工土匪的高声咒骂。
他不敢怠慢,赶紧从潭里提上水,挑着走下山崖。土匪都不是人揍的玩意儿,
惹翻了真能把自己丢进潭中淹死,他想。
五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山坡,盛开的罂粟花向很远的地方散发着芳香,招
来了山下的蜂蝶,在花丛中嗡嗡飞舞,土匪盘踞之地竟成为繁锦世界。触景生情,
驹子无限愤慨。他不由想起早上的审问,二爷不许他挂注,理由竟是他参与了对芦
家的抢劫。帮他做了事情,他不领情,反倒骂你是个靠不住的坏蛋,真是岂有此
理。
他在疲惫与怨恨中捱到日落。
黑下更不消停。丢下饭碗,众苦力又被土匪赶到一大间庙堂里刮烟膏。这是烟
土羼假的勾当:将真烟土和羼料用蒸汽化开后放在一块块光滑的碑石上,每块碑石
用四个苦力,各执一柄五、六寸宽的长形大刀,轮流在碑石上刮来刮去,使真假烟
土糅合。土匪为防止烟土被盗,苦力在干活时一律脱光衣裳,在昏暗的灯光下,庙
堂里蒸汽腾腾,一个个赤身裸体的汉子手持大刀挥来挥去,使人一下子联想到阴曹
地府一群魍魉鬼怪在舞蹈。
几十斤重的大刀擎在手,刮过来刮过去,要刮到六千次以上才能把真假烟土调
匀。累得驹子腰酸腿疼口吐白沫,直干到半夜才让去睡觉。
挑水、刮碑,都不是人干的活,他想逃。
苦力们的住处是一幢座落于山神庙前面不远处一个僻静山坳里的破败草房。起
先,他们也住在庙里,后来土匪和苦力的队伍不断壮大,庙里住不开,他们便被迁
移出来。这座无异于牢狱的草房是土匪上山后惟一的建造。
屋里没有间隔,四堵石墙围出牲畜棚似以的空洞洞一大间,一盏如豆的油灯挂
在墙上,昏暗的光线照着地上的麦草和乱七八糟的铺盖,黑咕隆咚,使人感到阴森
可怖。
进屋后,满身疲备的苦力个个焕发精神,动作敏捷地占据了各自的铺位。又一
齐脱光了下身,随后以跪姿把屁股高高拱起,用手指往屁眼里小心抠索,伴着怪声
怪气的呻吟,直到从里面抠出一团黑糊糊干屎样的东西为止。那是烟土。剥光了衣
裳在作坊里干活,这是偷窃的惟一可行之计。各自取出的烟土都被精心珍藏,脸上
透出得意之色。有的即刻用自制的烟抢享用起来,烟雾在屋里弥漫开来,沁出怪异
的香气。没有烟枪的人不失时机地贪婪地吸着飘在空中的缕缕青烟,如醉如痴。
解除单独关押的驹子头一次住进这座苦力房,他被眼前的情景弄呆了。开始见
苦力用手指往屁眼里抠摸,以为全都得了便秘的病疾。尔后当他清楚他们抠出的是
值钱的烟土,便追悔莫及了。他想自己本也可用此法得到一块烟土,这样也算为自
己一天的辛苦劳作挣得一份工钱。但他白白流了一天汗水,这使他烦闷。
他找到一处闲置的铺位,倒头要睡。这时一个汉子走来,告诉他还有一件重要
事情没有进行,在这之前谁也不能睡觉。驹子只好坐起,心中愈发烦躁。
那汉子说的重要事情即是策划逃跑。驹子初来,他不知道这种策划夜夜都在进
行。程序是首先用抓阄的办法找出一个踩盘子(即摸地形)的人,让他按指定的方
位往山下逃。一旦成功,这个方位便可供众人逃跑时采用,如失败,下回便另找方
位探索,直到成功为止。踩盘子的无非有两种结局,一是率先逃走,二是被土匪抓
住砍头,而砍头的可能性更大。这样踩盘子的人便很有些先驱者悲壮的意味,受众
人一拜,一旦遭杀身之祸,日后众人将负责供养他的身家妻小,以解后顾之忧。当
然,如果抓到阄的人胆小畏死不愿承担使命,也可以请求弃免。这样的后果须吃每
人一屁,以泄众人蔑视之气。上述处置适用于所有苦力,没有例外,应该说公平合
理。身居匪窝,这些原汤原水的乡巴佬竟也不由自主沾染了不少匪气。
驹子被喊过去抓阄,甚不情愿,他不想参与这伙人的策划。小时候伯父带他来
这座山上狩猎,有时一住月余,山前山后地转悠,他对山上的地形已烂熟于心,他
不需别人的探路便可逃下山。但此时此刻,他知道不可违拗众志,只能随应附和。
抓阄的办法十分简便,在一把黄豆里混进一粒相同大小的青豆,总数目与人数
相等。装进一只布口袋里,每人从里面摸出一颗,摸到青豆的人便理所当然是踩盘
子的人。
以不同方式吸食了烟土的人再次兴奋起来,个个眼睛闪亮,吵吵嚷嚷地聚拢成
一圈,等着抓阄。
从头一个抓阄人把手抖抖索索伸进布袋里时,屋里便立时变得无限寂静,寂静
中可以听到屋外呼啸的山风以及从山下村落传来微弱的狗吠畜鸣。
抓了半圈,青豆被抓出来了,是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汉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惊
慌无比,抓豆子的手抖得如一只将死的蟹。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他究竟踩盘子不
踩,他摇了摇头。
于是众苦力蜂拥而上,将其按在地上,面朝屋顶,然后逐个对着放屁,一时间
屁声笑声混成一片。驹子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惊骇无比。
最终他也放了一个,只是没有放响,招得众人一片嘘声。
再一天往罂粟田里挑水,驹子被身后的人喊住。他转身见那张脸很熟,却记不
起在那里见过,一时两眼迷蒙。那苦力说:“别停,往前走。”他便往前走。又听
身后说:“小老乡,干这活儿要几升工钱呢?”接着便是嘿嘿一笑。他恍然醒悟:
这人是去年麦收在龙泉汤人市上遇见的那强蛮汉子。说来也奇,此时此刻意外地相
逢,他不仅怨恨全无,反倒觉得有一种亲近可依的乡情。他正欲同他搭话,那汉子
却抢先说:“别吭声,跟着我。”接着便越他而过,快步奔向山顶水潭。驹子尽管
心里纳闷,还是紧随其后。
到了潭边,那汉子放下水桶,做解裤状向侧方一片小松林走去。驹子立时领会
汉子的用意。那松林是苦力“传统”的方便处,不知何时被土匪认可。松林稀疏,
挡不住放哨土匪的视线。驹子效法汉子,向松林过去,在距汉子几步远的地方扒下
裤子蹲下。他们背对着背,这也是土匪对苦力诸多管束之一。那汉子立刻言简意赅
地告诉驹子,他是山下马庄人,姓马,称他马哥便可。他于三个月前被土匪掳上
山,因审讯时与匪首顶嘴,被棒打三十,不予挂注。说过这些马汉子开门见山问他
可有胆量与他一起逃跑。驹子一怔,心噗噗乱跳,问:“这会儿就跑么?”马汉子
说:“黑下”。驹子无语,只觉得有一股冷风通过敞露在外的屁眼向肚中深入。马
汉子急躁地再问:“倒底跑是不跑?”驹子说:“跑,我认得下山的路。”马汉子
说:“早年那些路全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