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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我一震,颤手拉住他:你……你知道他在哪?
孟秋白两眼向上:“你不是自己要去找他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跳下来了。唉,人我留不住,那皮囊留给我也好啊,值不少钱呢!”
这种时候求他帮忙,不可违拗他的意思,他愿意说点刻薄话,我只当耳朵为他长的。只要能见到玉奴,只要他肯带我去见玉奴,我就是再死一回又有什么?
“孟秋白,你知道,我不认路的。”我软语求他。
他冷冷一笑说:对不住,那地方我没法领你去。
“孟秋白……”我以为他还在耍脾气,虽然这脾气来得有些古怪。他却摆了摆手,对我说:“呆子,我问你,那小奴儿为你吃了九世苦头,你可愿意为他还报一二?”
一二?我惨然而笑:孟秋白,难道非要我死第二次你才肯相信么?
“只怕,比你舍两回命还要难一些呢。”
孟秋白从来难得有这么严肃一回,他说:无忌,人世间公堂上已敲定的案子,若你要翻案,也要滚一回钉板,历一次死劫,那种苦楚,你可受得?
受得!怎么受不得,权当那身子不是自己的。
“可是上刀山,下火海,炸油锅,挨那生锯绳串,你也受得?”
只要不让我去畜道轮回,我都受得。我颤声说:“我不怕作畜生。我只怕入了轮回,说不得人话,做不得人事,下辈子见了他也认不出来。”
“唉,”他长叹一声,“你们两个痴子!小奴儿他因为你,到底遭了大难,给镇在泰岳底下阴阳界已经十八年。你道他不肯来赴约,以为他骗你,却不知他是脱身不得,十八年来在那阴阳界酷寒暑热之地日夜煎熬。你若想见他,怕也要把泰山府的一百零八遍酷刑轮一番才成。”
我成!我成!
玉奴,为什么每次孟秋白带来你的消息,都是把我的心剜了一块去?泰岳底阴阳界,那是个什么去处?酷寒暑热之地,又会是什么样的煎熬?你……你这个傻子,为什么总是不跟我说一声,就替我作主了?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情,我怎么负得起?我实在负不起啊!
玉奴,你等我!我这就来!
42
我终于踏进了泰山府。
原来人间有冤,可以在公堂上击鼓;阴间有恨,也可以在九泉下鸣冤。只是这代价,比尘世里更惨烈百倍。地府里的酷刑,原是用来对付阳世犯了重罪却未得惩处的鬼魂,鬼是没有形体的,那种痛楚加诸于躯体,只能倍受其痛,却不能毁其魂魄。所以,一百零八遍刑罚轮下来,等于死了一百零八遍,却死得其惨无比。风一吹复魂归于体,接着受刑。
孟秋白说这个地方他进不来。他费了大力气从鬼卒那里打听到玉奴的下落已殊为不易,我不能再连累他。他却取出自己元珠来,说:呆子,我别无长物,到了那等地方,别的法术也不管用。这一回,是真要搭上我一世精元了。寻常人便是一种刑罚已足够魂飞魄散,你心志虽坚,怕也承受不住。这颗珠子,能保你多久便多久,你也不必再还我。记着,不要说话,一说话神就散。那一百零八遍刑,你不要一下子应承下来。虽然说长痛不如短痛,但你想轮番受下来,必得留点体力,零零碎碎受点苦头,顶多是晚些时候见到小奴儿;一口气受完,我怕你早早的就把魂打散了。
他絮絮叮嘱。我含了泪不敢看他。狐狸,我欠你这么多人情,以后怎么还呢?
他笑笑:你不是说,有些东西,我虽然说着不信,还是想试一试么?就看你们两个能不能证实给我看了。……呆子,我其实早一年就打听到了小奴儿的下落,总想着也不差隔这一年,或许一年之后,他便被放了出来。依你的脾气,听到了怕马上就要赶来赴死,两个人要受那双份的苦,何其不值。所以隐瞒至今,哪想到你还是从那观海石上跳了下来,你……不怪我吧?
我摇摇头,眼泪啪啦啪啦掉下来:狐狸,我怎么会怪你?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回来!我肯定会带着玉奴回来的!
他替我揩干了泪,叹了口气:“到了那边,就要把泪收一收罗。酷刑之下,也显得有骨气点。”
可是,骨气二字,怎会是说一说便可以有的?
到了阎君殿上,万鬼号呼,声震雷霆。虽相比人间公堂威武之声,其威武却全不可媲。
我仗着孟秋白的元珠护体,总算没吓破了胆。但那个东西却护不得我一路。
尘世上时,动辄便说生不如死,说什么甘愿上刀山下火海,及至此刻,才知说这些话的人,何尝有一个是从九幽十八狱里出去的?
到了第一狱,第一刑便是上刀山。那山却也不甚广阔,峻削壁立,利刃纵横,密密地倒像春日生笋。我去时已有数人挂在那上面,肠腹毕露,忍了忍,不去听他们惨呼。旁边同行的一个鬼囚,是被判了一起上刀山的,却畏缩乞怜,始终不敢上前。被那鬼卒捉了起来,往空一掷,已串在刀山之上。我委实也不愿一步步去爬那刀山,索性学了那模样,自己一跃,落下时身子倒是极轻的,及至串到山上去,全身却是生生地被劈碎了。我不敢去看身上,一看之下,只怕失了勇气。想不到那刀却是活的,插在身子里头,慢慢开刃,只觉到身体已被零割碎豁,才陡然脱落。我记着孟秋白的话,咬紧了牙不出声,那牙怕是要咬碎了。
旁边的鬼卒似乎有些惊奇。到刀山二次合拢之时,他已用叉把我挑了下来。一落地,身子便完好无损,只全身筋痛骨碎一般,一时难以复苏。
我痛得缓不过神来。朝他呲牙咧嘴笑了一笑,那模样想必已经惨淡无比。他更加惊奇,送我回阎君殿时,声气甚好,不似对待旁人。
“喂!”我要转身进殿时,他叫我:“你到底有什么冤情?说实话咱们这里有几百年没人来找这罪受了。”
我无力地看他一眼,摇摇头,怕说话分了神。
他无奈,忽然从身上解下一条腰带来。“我说,我瞧你够硬气,这条腰带,你先围上吧。后面还有一百零七遍,每一刑都比这刀上厉害三分。你若没什么护着,怕要受不住。有这个东西,能护你一时。”
那根腰带又脏又臭,但他既这样说了,我又怎好推托?接过来在腰里围了,身上忽然酸痛俱消,这才知道它的好处。心里感激,却不知道怎么谢他。摸了摸身上,正在找,他忽然明白过来,将我推了进去:“去吧去吧,我若肯收你银钱,也不在这里做事了,直接上那阳世间投胎作皂役去!”
虽然他生得丑,可是鬼里面的好心人倒比阳世间公堂上多一些。
接下来的果然一关比一关难熬,有几回我以为自己已经被打散魂魄了,醒过来身子却还是完好的,地狱里不见天日,鬼火闪烁,我亦忘了日月差异,孟秋白告诉我不可以把一百零八遍刑一次全受下来,唯这一句我却没有听他,急急地受完一次刑,但赶赴下一处。我想我已成了泰山府的逸闻之一。那些鬼卒,在我一入刑狱便争先恐后跑来看我。看这个不知死活像奔命投胎一样抢着受刑的人。
我的心急差点害死了我,第四十三关下油锅的时候,我已连受了绳穿,木锯,杵臼,礁骨四刑,全身都已骨质缠绵,脆不可当。我以为灵魂是没有质地的,怎么折腾都受得起。想不到总有一物降一物的东西。这一百零八遍刑罚,自创世起,大约也没想过要有鬼魂去真的全套尝下来,譬如人间的滚钉板,虽然设了这么一条案,但是真的敢抱了冤状去滚一遭的又有几人?我拿自己亲身作了试验。一下油锅,随波沉浮,沸油入口,肌肤焦灼,那倒也罢了,却从肺腑里炸裂上来,烹彻内外。一瞬间我觉的不是骨酥肉脆,而是焦糊成一团,最可怕的不是痛,是没有感觉。对鬼魂来说,没有了痛觉知觉,那便是魂魄也不存在了。在前面那些刑罚中都没有过的恐惧感一下子攫住了我。我怕,我以为要这样魂消魄散了。我还要见玉奴啊!
我似乎在油锅里呼喊了一声,那种恐慌的没顶之感真的彻骨而来,我根本不记得我是否挣扎过,后来那些鬼卒说提着我的腰带把我提出来时,油锅外一落地,已经不成形了,拿巨叉叉出,在风轮上连煸了几煸,才慢慢催生出来,从那以后几十关,便放松了些速度,我虽然心急,却再不敢拿自己冒险。
熬刑久了,起初我还能算一算到了第几关。到后来便成一团活着的精气,一块没有肉的躯壳,任他们糟践,折磨。我只道总有一天会熬得完的。我只道玉奴在那边受的苦楚,与我没什么两样,再怎么样的痛,我便都能抗下去。他已熬了十八年,我难道不能过一百零八遍?孟秋白说,不让我们受双份的苦,那便我来分一点。
一百零八次的灰飞烟灭,一百零八次的起死回生。每一次把那苦楚受一遍,我便有一点点缥缈的欣慰,那意味着我朝着玉奴又近了一点。
我已数不清熬过多少遍刑罚,我已不知道这个身子生生死死有多少次,痛,苦,焦,烂,零,剐,磔,裂,上演到最后也再没了什么花样。死而复生,生而复死。
地狱,终不过是如此。我终有熬出来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终于是到了。
43
最后一关,是火海。,人世里常说刀山火海,原来也是个起始终结的意思。连油锅里都炸过了,我以为这火海亦无可惧。领路的小鬼却对我说,你不要小瞧了这一关,火海里面的火倒也罢了,是要紧的是你要认得路,记得方向。别走错了向,到时候一百零八遍酷刑再从头轮一遭,我瞧你这个样子,也不要去试了。
我差点哭出来。谁不知道我生就的路痴?要我去认路,还是在海里,我……我顾不得孟秋白教我的话,什么骨气也抛一边去了。眼泪珠子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那小鬼被我哭得手足无措:喂,你怎么啦?这么多遍都过来了,这最后一道你却熬不住了?这……这算怎么回事!
我擦了泪问他:这位大哥,我要是出不来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