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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都红了,提剑便往我身上划过来:“贱人!贱人!”
他气得嘴唇也哆嗦了。
“我要挖出你的心,挖出你的肝!看看是些什么东西。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是黑的,烂了!跟了那个贱奴走,我让你跟那贱奴走!”
他疯了。他发了狂,不成章法地舞着剑在我身上划来划去,尖锐的剑气划破了我的皮肤,我已经不知道痛了。我只看见血从我身上流下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雷殛一般,钉进我脑子里,我目瞪口呆望着他。我还清醒。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攫住了我,我张口,对着地上那玉簪,喃喃地无声地说一句:“玉奴,我找到了……”
我看见两滴轻烟从地上淡淡升起,覆在我眼睛之上,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却有人念咒一般说道:“出来!出来!”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
34
我跟了他走了出来。
他牵着我的手,转过脸来,瞅着我笑。我亦瞅着他笑。
“呆子,要把你弄出来还真不容易呢。”孟秋白还是不改那一脸的嘻皮相,他上上下下打量我:“还好,就是这赤身裸体的不大好看,回去得让你们家小奴儿给你弄身新衣裳。”
孟秋白,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难道没有看见我一身的伤,满身的血?可是,为什么连我自己也不觉得痛?我顾不得看自己的身体。夜风在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我好像在御风飞行。孟秋白,这又是你使的遁地法么?玉奴,他在家里等我?我要回家了,是不是?
他不答我,只是微笑着领我向前。
我认不得路,只跟着他走。可是他领我去的方向,不是洛阳我们的宅子,也不是他那狐狸洞。这是哪里?我们来到了一处深宅大院,富庶豪华的府第,前后数进的院落,他领了我的手,一进一进往里走,在院里有仆役打扮的人来回穿梭,忙忙碌碌,我瑟缩了一下,我记得我没穿衣服,让他们看到了可不羞死人了?可是他们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孟秋白就这样轻快地领着我穿过了几道门,到最里进那处院子。我听见有妇人的凄惨的痛呼声,还有其它人杂七杂八的说话声。
“夫人,再用力,再使一点劲就好了!”
“快,快出来了……再去拿一条热手巾来!”
…………
这是什么?我迷惘地抬头看孟秋白,“你不是要带我去见玉奴么?”
他含笑把一样东西塞在我手里,对我说:“去吧。你记着,玉奴说了,要你十八年后,去泰山观海石那找他。他在那里等你。勿忘,勿忘!”
他将手一推。我的身子便飘飘悠悠不受控制一般,向前进了那家的门,我看到满室的妇人,年老的,年青的,我惊惧且羞惭,我这个样子,怎么让她们得见?
可是,她们欣喜地看着我,叫道:“生了,夫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我大惊,我想跑,却有人抱住了我,给我裹上了被子,还把我抱起来,在我身上连拍带哄。
“夫人,恭喜恭喜了,这孩子生得真是漂亮,一看就是聪明读书相,以后夫人可有福了。”
榻上那妇人微欠起身,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
接着又有人惊叫:“呀,这是什么?”
我手一松,一只碧绿的簪子啪地落了下来。有人捡起起来,大声赞叹:“天哪,是一只碧玉簪!难怪夫人生得这样艰难。怀玉而生,这孩子天赋异秉,将来怕是要大富大贵啊。”
胡说八道,那是玉奴的簪子,你们还我簪子!
这时,我好像听见窗棂外,有一声缥缈的叹息,有一个影子,像轻烟一样淡去,散了。这绝不是我的错觉。
我惊惧地看自己,这才发现我的身子原来这么小,我的胳臂腿都这么短,我……我转世投胎了。孟秋白,你这个骗子!我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来,我悲愤地挥舞着胳膊,在襁褓里挣扎。
他们很快就发现不对,“咦,这孩子怎么不哭?”
有人把我递给那稳婆:“刘婆婆,你老经验足,看一看吧。”
老婆子抱过我来,胸有成竹地说,“没大碍,定是那转世时迷魂汤没喝足,打两巴掌就打醒了。”她竟然把我倒提过来,在我屁股上啪啪甩了两巴掌。
“死老太婆,我跟你前世有仇啊!打得这么狠!”我气愤地瞪她。她也被我吓了一跳。
倒提过来,她抱着我看了看,有些底气不足了:“夫人,别嫌我说话不顾忌,这孩子的眼神不大对呢,我看,还是找点黑狗血来洒一洒好些。太聪明了,别夭寿,先蒙一蒙心窍再说吧。”
我吓了一跳,她要给我洒黑狗血?那我岂不是把前尘旧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不要给她泯灭记性,我要记着,活着,去找玉奴!
我拼命地挣扎,想挤出这个身体去。可是,投胎这种事,原来进来容易,出去难。我左蹬右蹬,魂魄还是牢牢地固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元神就是出不了窍。好在那个夫人看上去有些不忍,抱着我看了半天,说,还是等等吧,怪聪明的孩子,万一饮了狗血,再变痴呆可怎生是好?
听得我一感动,差点就想留下来当她儿子了。
可是,不行,我得赶在他们弄什么黑狗血来之前赶快走掉。我不吃不喝,不哭不笑,苦思冥想了三天,忽然想起来当日看玉奴修炼的时候,孟秋白那元珠上的精华之气,不都是从他头顶百汇穴上进去的吗?那要出去的话,是不是也可以试试这里?我想明白了,聚精会神把元神都聚在腔内一处,使足了力气,向那百汇穴上一冲————
老天菩萨神灵诸佛保佑,我冲出来了!
我元神脱了窍,又飘在了半空里。回头一看,好玄,他们已经掇了一碗狗血,准备往那孩子嘴边送了。可怜,我一出窍,他立马头一耷拉,眼一闭,咽了气。身后立刻是一片哭天喊地的声。我不忍听,捂着耳朵逃出了这家宅子。夫人啊,算我对不住你,反正我欠的债也够多了,这一辈子就当你欠我的,我是来讨债的。下回你求拜送子娘娘好生换一个大胖儿子回来。可别找我这样的主儿了。
【tetsuko】
35
可是我飘在半空里,茫茫然不知去路。
我该去哪里?怎么去找玉奴呢?
我站在半空,俯瞰大地,我不确定这神州方圆几万里,到底哪里才是我的依身之处。我只好扯了嗓子大喊:“玉奴!玉奴————!”
没人应。我又喊:“孟秋白!你这个老骗子!给我出来!——”
没几声,后面就被人堵住了嘴。
我唔唔两声,反过身来抓住他死捶!
“孟秋白你这个骗子!”
他叹口气:“唉,幸好我没走远,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安分!你想把天上地下神灵都喊醒啊?枉我费心费力地买通了无常,打通了阴阳关窍,还浪费了碧霞元君一张符,才把你送到这等好人家去。巴巴地跑出来做什么?你果真是个没福享的!”
“废话少说,你快带我去见玉奴!”
他被我拽住了不放手,气得吹胡子瞪眼,摇摇头说:“我怕也是前辈子欠你们的!跟我来吧!”
我们又回到了洛阳老宅里去。事实上,我觉得除了这里,也没别处好去。
孟秋白把我带到门口,往里一指,说:“喏,他在里面,你进去,自己跟他说吧,你们两个牵来扯去的,自己不嫌累,我跑这大半夜可是累了,我要去睡一会儿,你不要来扰我啊!”说罢,大摇大摆地往隔壁去了。
我心里暗喜,他还真是识趣。
我急急地冲进了屋,想大喊玉奴,忽然灵机一动,“他现在会在干什么呢?他一定不知道我现在回来了,也变了魂魄,跟他一般样了,我要……给他一个惊喜,还是吓一吓他?”
我拿不准主意,歇了歇气,在窗棂上往里透着看。傻玉奴,我终于看着他的模样了!他在,他不是在梦里那个影子了。可是,他怎么跟我一样失魂落魄的?他在那屋里转来转去,拿起床上的枕,放在脸旁偎一偎,拾起窗前落的扇,也俯首看了,轻轻摇一摇。他在怀念我?他以为我去投胎做人了,要十八年以后才能再见,所以才这样丢了魂儿一般!
我想明白了,偷偷从后面进去,一下子将他抱个满怀!真好,原来我做了鬼也有实体。他被抱住了,惊了一惊。转头看是我,什么话也不说,紧紧搂住我不撒手了。
“玉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一迭声地说,抱住他的脸不住地吻,一边不停地傻笑。“你看见我,欢不欢喜?”
他……他好像并不欢喜。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摸着我的脸,我的眉骨,我的眼睛,一点点地摸,好像看到什么久别重逢的物事,要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存在的东西一般。
“玉奴,你傻了,怎不说话?”我愣愣地问他。
“无忌,真的是你……”他喃喃地,“你回来了,这,太好了……”他不再发怔,抱住我,眼泪濡湿了我的肩头。
“是我,我回来了。”
“你……你怎么没有去投胎?是不是孟秋白……”
“我去了!孟秋白把我骗了去,他说要带我来找你,结果把我推到那个什么夫人那里去转世,这小子本事倒不小,不知道把哪家的魂魄赶跑了让我去填空。可是我又跳了出来。玉奴,我不想什么转世轮回,就这样挺好的,我现在身子好轻快,以后就能永远跟你在一起了。我们……我们再也不分开。”
他低垂了眼睛,默默地听我讲。我本想问他我怎么会突然到了宫里去,想问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可是他不作声,我欢喜得打磨磨,抱了他亲了又亲。我觉得这些日子有太多事要问他,要跟他交待,可是不知道从哪里下嘴,忽然想起一桩顶要紧的事来。
我摸出那根簪子,欢天喜地放在他手上:“玉奴,你看,我虽然没用,可是保住了这根簪子,那昏君,他……他到底没把它夺了去,也没把它弄碎,我真怕它坏掉了,就再找不到你。喏,我现在把它还你了,你不用等我十八年,不用在泰山那见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