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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千里轩眉而笑,道:“实不相瞒,此身浪迹江湖,颇多奇遇。率而言之惊世骇俗,非读书人所能想像其万一。”
李慕曾露出羡慕之色,道:“兄台何不暂坐片刻,略谈江湖事迹,好教小弟增长见闻?”
韦千里正色道:“你不是此道中人,知之陡然有害。我随便举个例,譬如今晚你碰上我,固然经过甚奇。但目下我有杀身之危,武林中三个一等的老魔头,全是杀人不眨眼之辈,正想苦苦找我踪迹。此所以我不肯惊动店铺购买衣物。如果你不慎传说出去,那三个老头手下党羽耳目之灵,出人意料之外,也许当时便会寻上门来,迫问你我的下落。你如答不出来,必定是个死数,此所以你既非此道中人,倒不如一切不闻不问,可以免却飞来横祸。
我这番言语,实非危言耸听呢!”
李慕曾出了一身冷汗,道:“那么小弟三缄其口,决不提及兄台片言只字,但小弟仍不明白,兄台你既有杀身之祸,但何以尚能言笑晏晏,虽说英雄豪杰之士,视死如归,然而如今尚有生机,何以尚不争取时间,远走高飞?”
韦千里暗暗一笑,敢情这书呆子绕了半天,仅仅问自己为什么不匆匆逃走。不过这人的热心,倒也可感,当下咦然一笑,道:“当然有我的打算,而且……”他仰天傲笑一声,道:“而且纵然那三个魔头找到我,只要不是三人联手夹攻的话,我未必会服输呢?”
此刻要是有一个从前认得他的人,见到他如今这种豪气的样子,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大吃一惊。
李慕曾有点迷糊,暗想这个姓韦的美少年一忽儿说有杀身之危,一忽儿又说不怕,倒底怎样,他也搞不清楚。
韦千里又道:“他年如果有机会重见,其时如我一身琐事均已了断,我们灯下添酒,从容细谈今宵你所想知的事情,我留下的金叶,足可助你苦读膏火之资,祝你围场得意,脱颖而出。”
李慕曾忙道:“韦兄的金……”下面谦辞之言,尚未说出。却见韦千里含笑挥手,灯影微摇中,人已不见。
李慕曾嗟吁连声,急急走到窗前,探头外望,忽然叫道:“韦兄请回来……“四下一片静悄悄,黑夜中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这一声叫唤,陡然惹得四邻犬声大作,此呼彼应。
李慕曾垂头丧气,坐倒椅上,凝眸对着灯光,忽然叹口气,举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子,自艾自怨地哺哺说道:“李慕曾啊,你真是个大糊涂蛋,竟然让那韦侠士走了,他分明便是古衙押一流人物,你的心事,何不对他倾诉……”
一阵绝望榨得他心片片碎裂,他呻吟一声,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姑娘倩影。
其实破房中不止他一个人坐在椅上,敢情在他的背后,还有一个人,目光炯炯地屹立不动。
李慕曾丝毫不觉,想到伤心之处,更悔早先放过了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壮。突然举手猛力地向自己头上打下。
身后那手健腕一伸,五指如钩,抓住他的手腕。
李慕曾大吃一惊,唉呀地叫了一声。
耳边只听得有人道:“你再多叫唤一声,只怕左邻右舍都过来探视啦!”
“唉,是韦兄吗?”他惊喜欣狂地站起来,先探身一揖,道:“韦兄你真是教小生想煞了。”
韦千里笑道:“好说,好说,你我相别不过刻顷,何至多情乃尔。”
李慕曾不理会他的打趣,煞有介事问道:“韦兄你可能够越墙穿户而鸡犬不宁?”
韦千里道:“你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只看我刚才因听你叫唤,折将回来,站在你身后尚不发觉,便可知我能否有此本领。”
李慕曾道:“韦兄你是当今侠士之流,小弟有个不情之求,至盼勿因冒昧而过责。”
韦千里眉头一皱,道:“你说得太多了。”
“对不起,但这件事对小弟太过重要,是以才敢冒昧请求。事缘小弟去岁,因烦闷不堪,也随众人到城外游青,谁知这番春游,却种下无穷相思。”
韦千里笑道:“我已料到必有关男女之情,你才会如此着急……”
李慕曾想起去年艳遇,如梦如幻,继续道:“小弟在佛宫中随喜,忽见一位丽人,扶着两个姿色也极不俗的丫环,向佛祖跪拜。小弟一见芳容,但觉恍如前生已识,不觉呆住……”
韦千里评道:“这叫做灵魂儿飞上半天也。”
李慕曾没理会他的打趣,又道:“哪知她蓦地回首,流盼含笑,小弟益发不会做声,只见她扶着丫环,袅袅依人地从侧门转入后堂去了。这时上香之人甚多,不知如何,也将小弟挤到那道侧门……”
“这叫做天作之合。”
“唉,老天作弄才是真的。”他说:“小弟迷迷糊糊,踏出侧门,转到后面,但见有好几个雅静排房,都垂着帘。院中花木扶疏,甚是幽雅,小弟正茫然间,忽见一个排房的帘子掀开一点,恍惚已可看见她那芳容。小弟冷不妨她会这样相见,倒惊得呆了。帘内飘飞出一张素笺,刚好飘落在小弟脚前,拾起看时,上面竟是七绝一首,光凭那一手清丽绝俗的小楷,已足叫人魂消。”
韦千里因事不关己,便可以大胆假设,道:“如果换了我,一定立刻奉上一首,表露衷曲。”
李慕曾睁大眼睛,道:“韦兄所说正与小弟相同。其时小弟立刻转出佛堂,找了张白纸,和了一首,署上名字,然后转人后面,忽见一个丫环,迎面截住,面上合着笑容,并不说话,只伸出一双纤手,嘿,韦兄,你猜她是干什么?”
韦千里有点好笑,道:“那还用说,她要你所和的诗呀!”
“啊,我当时也这样想,便将所作的诗送回去,那丫环一看,居然能够读出来,读完之后,才皱皱鼻子,道:“这首臭诗是你作的么?我若是考官,不押下去打一百大板才怪呢!
小弟我听了大不服气,虽然这个丫环,读我诗时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但她要来评我的诗,岂不笑话。”
“是啊,那么你怎样对付她呢?”韦千里已勾起好奇心来,皆因那李慕曾细细叙述,这段经过出人意料之外,甚是引人人胜。
“小弟细看她一眼,呆了半晌,原来这个丫环,长得清丽脱俗,一双大眼睛中,流露出秀慧之气。小弟不说服,此诗要她小姐评价,她又皱皱鼻子,模样儿可爱之极了……”
韦千里越听越奇,想道:“难道他后来对这丫环有情了?”
“她皱完鼻子之后,便开始评我的诗,指出一失韵,与及一处用曲不当。我当时被她的高才博论惊住,不由自主地取出早先那张涛笺,递还了她。”
韦千里虚了一口气,道:“真真可惜,这小姐和那丫环必定都是闺中才女。”
“谁说不是,小弟其时无颜再留,连忙退出,无意中却得知那位小姐就是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如今已告老致任的田崇礼大学士的掌珠,怪不得这佛寺的僧人,如此恭敬,将静室完全让给她们休息。”
“你只见过这一面,就相思至今么?未免太多情了吧!”
“不,小弟自后对诗词之道,痛下苦功,几个月许便常常在黄昏之后,在回家后花园左近闲步,指望若是有缘.则再碰上那位擅诗的姐姐一面。”
“她的芳名叫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丹吉,但原来的名字,却叫做李玉婵,我闲遛了十多天后,一天,果然见到她站在墙之后,玉容含笑地瞧着小弟我知道她一定误会了小弟,以为我是登徒子之流,赶快向她一揖,大声告诉她小弟是苦研诗词之后,有几首近作,想请她评正韦千里松了一口气,道:“听你的口气,她好像是相信了,但假如她不信的话,只须叫一声,你便得关进牢去。”
李慕曾道:“我还能十分清楚地记得我们那一次会面情景。那时她含笑盈盈,接过我的诗笺,果真用心地逐首读起来。那天晚上,我竟无法入寝,因为她大大赞许我是个有才分的人,将来取青紫易如拾芥,我听了这种评语,哪能睡得人眠。”
“那位小姐你没有再见过她么?”
李慕曾乍一下舌头,道:“小弟岂敢多心,她已许配当今南部尚书许平伯的公子,听说那许公子学富五车,聪明绝顶。她们是门户相对,我李慕曾是个什么东西。”
“噢,你不须这么气馁,有一朝名列金榜,游街之时,她又算得什么?”
李慕曾沮丧地摇了摇头,道:“别提小姐这一笔,光是李玉蝉。已够我受的了,自从那一次之后,我们便常常在后园见,除了谈诗论文之外,还互吐身世。这才得知原本是名门之女,因父亲在朝获罪,收人天牢,不久便病毙狱中,一家也就风云流散,她母亲早卒,庶母不良,将她卖为婢,幸而卖入田家。服侍小姐,尚算过得不错。”
韦千里叹道:“才人自古遭天妒,红颜薄命已成定论,你且说下去……“李慕曾道:“我们两情相投,她多方激励我上进,并说小姐将于年初出阁,盼我能在前将她赎回,我位还未曾商议妥当,好事多磨,次日的黄昏,田家一位公子忽然率领几个豪杰,将我捆住打了一顿,声明我再在田家左近鬼头鬼脑,便将我送官严究。他田家有权有势,复又富甲全城,田公子的话,比知府还要管用呢!”
韦千里勃然大怒,道:“他是什么东西,我抓他出来,收拾一顿,要他终生变作废人也使得。”
李慕曾见他动怒,忙道:“韦兄千万别误会,那田公子倒是个君子之人,不过他受了一个狡仆教唆,说我和李玉蝉有苟且之行,他亲眼又见我等耳鬓厮磨,状似亲热,是以相信此言,故而有此一举。我事后并不恨他。只恨那个名叫田滔的狡仆。他一向对李玉坤极是垂涎,却苦于无法下手,及得知我们相好,便生此毒计,将我们拆散。”
韦千里道:“既然有此内幕,我可错怪了那田公子哪!”
“自从这一次波折之后,我还曾大着胆子到府后园附近,然而不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