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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鱼也在急切中。
急切中的人感觉到了肩上的责任。
一个人肩上的责任从来都不光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而是一个利益群体的责任。你或许还不知道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你或许还不知道受益面有多宽广,你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利益到底有多大,你却感觉到了肩上所承载的全部责任。
正如洛鱼。自我膨胀到有些卑微的洛鱼。
是的,卑微的洛鱼。在茫茫人海中,洛鱼究竟算得上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呀,洛鱼又能在多大的范围内证明自己的存在,像浩瀚的夜空中一颗肉眼无法看见的星。更让人困惑的是,即便你证明了自己的存在,这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一匹上等的马,外国的马,宝马,仍在奔驰,它知道自己正在奔向哪里,洛鱼却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而是怀疑自己是否奔错了地方。速度太快,就会怀疑。如果从头至尾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也是不会怀疑的,就是一头撞死上树桩上,也是不会怀疑的,而且会死得心安理得,快意恩仇。但是现在,洛鱼又想自己现在的女人了,因此,洛鱼开始怀疑了。
可是,太晚了。一支射出去的箭,离弦的箭,已无法调头了。
洛鱼用低沉的声音叫一声:“爸!”
那个男人,他,握住了洛鱼的手,传来了力量,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丹田里运发出来的,无声的,却又震憾人的力量。
他对一个孱弱的人说话了。
洛鱼在听一个强大的人说话。
洛鱼鼓足气息,生怕被他吐出的强大力量击碎。
覃益民说:“你到国资局任职吧!”他说:“你肩上的责任重大呀,全县的国有资产都归你管。”又说:“组织部不久会找你谈话,还要在《丁江日报》上公示。”又说:“你根本用不着紧张,公示是一块掩人耳目的布帘子,无法阻止一对狗扯男女在幕后胡搞。”
这些话里都没什么力量。
洛鱼的目光紧紧锁住县长父亲双眼与额心构成的三角地带,用标准的礼仪话语说,那叫“政务区”,就是感知对方力量,同时也让对方感知力量的神情区。
最后,覃益民将强大的力量汇聚成一句话,他说:
“你是天下最聪明的孩子!你当前最紧迫的任务就是完成丁江公司转制,也就是以最小的代价将国有的丁江酒业划转到民营化的煮酒公司。顺便告诉你,你将获得煮酒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话里包含了一切!
今天的洛鱼,成了覃县长和谷总经理手中的一颗棋子。
正因为如此,洛鱼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
洛鱼怕自己说出来的话将眼前这个强壮的男人吹到他身后的墙壁上去了,那里装裱着的大大的“廉”字一口就会将他吞掉。
洛鱼自己就惨了。
迷失的路途
洛鱼决定先不忙回去。
洛鱼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流动的人群,流动的车辆和流动的高楼,它们并不因为洛鱼的存在而存在。
但司机除外。他问洛鱼:“上哪里去?”
洛鱼被怔住了。
这是一个简单得难于回答却又必须马上回答的问题。而问题的根源在于洛鱼不知道应该将刚好获悉的如此重大的消息告诉给谁。自己的女人吗?闪过这个念头后洛鱼就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叶玉清正睁大眼睛看着洛鱼,生怕他没有被唾沫淹死。谷传知吗?地上的事他已知道完了,天上的事他也差不多知道了一半,洛鱼嘴里早已准备好了一份厚礼打算送给他,而且,洛鱼快憋不住了,一口唾到了一片泛黄的树叶上。“没教养!”这是近旁一位老者,素昧平生的老者和洛鱼自己对这行为最客观的评价。洛鱼想到“腰”了,如果她是一个年轻、漂亮、风骚、妩媚、娇柔、性感的女人,而且近在咫尺的话,洛鱼会告诉她的。将一个准局长准富翁心中想说的一切话,有关银子钞票的话,有关情欲亢奋的话,有关事业前程的话,有关天下苍生的话,有关思想变革的话,有关国家富强的话,有关民族复兴的话,有关收复台湾的话,有关消亡日本的话,有关世界和平的话,统统告诉她。但是现在,她在哪里?
好了。洛鱼实在想不出别的模样来了。
洛鱼钻进了宝马车,对司机说:“去沙丘中心广场看看吧!”车子缓缓地启动了,洛鱼突然闻到一股恶臭,是从广场方向传来的,金银铜铁锡锈蚀后散发出来的难闻的恶臭。洛鱼想要改口去别的地方却又犹豫了,他不愿在别的人面前,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面前留下善变的坏印象。
洛鱼由不得自己在前行。
洛鱼走进了广场。
洛鱼不想看地上的一切,只想看天,只有天是干净的。蔚蓝色的天穹下面,几朵白云正缓慢地飘荡着,初一乍看,云朵一动不动,闭一会儿眼睛再睁开,它们已不是先前的样子,也不在先前的位置。
司机正同情地看着洛鱼,只是碍于他是因洛鱼的存在而存在的,也就不问洛鱼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看到的什么对洛鱼来说又有何意义。若是他真问这些问题,洛鱼也是不会回答他的。不是因为回答不了,而是因为洛鱼可以不回答。司机也考虑到了这点,因此,他对洛鱼说要去拉屎。洛鱼又闻到臭气了。不是从司机的屁眼里钻出来的,而上修广场的那个人,也就是西山上躺着的女人的哥哥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正在为一项豆腐渣工程——丁江大坝沙丘段——挥汗如雨。“他会成为民营化的丁江公司,或许叫煮酒公司的最大老板。”洛鱼想。想着想着,便觉得恶心起来。
洛鱼选了一把最脏的大理石椅子坐下。洛鱼抚住胸口,很难受地等待被屎拉住了的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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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鱼身旁坐着一个男人,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像在等待情人或者二奶的男人。他戴着墨镜,手里攥着一份报纸,一副绅士的派头。洛鱼反反复复打量了他,一个似曾相识的人,男人显然留意到了这点,也用洛鱼看他的眼神看了洛鱼。洛鱼站了起来,口里叨念着“一行白鹭上青天”“飞流直下三千尺”。他也站了起来,嘴里说了一句洛鱼脑子里渐渐远去的话:“所谓开始,就是抽象的结束;所谓结束,就是具体的开始。”洛鱼叫他“蔡家伙”,他叫洛鱼“鱼儿”。洛鱼是准局长准富翁,洛鱼有资格叫他的昵称或者直呼其名“蔡弋”;他是恩师,他有资格叫洛鱼的乳名,而不是冠以沉重的头衔,如果他看见了洛鱼头顶上的光环的话。他今天还说洛鱼是他最得益的门生,洛鱼却被他的话撞得很痛。假若洛鱼获得了一个遥远国度里某笔奖金并替自己挚爱的祖国实现了夙愿的话,洛鱼会欣然接受他的褒奖。他又提到了那个被良知折磨而死的记者兄弟岑水明,还说他是个悲哀,由于脑子转不过来而造成的悲哀。他又说到了与洛鱼的老板二弟合作干事业干得如火如荼的赵有山,并评论道“钱才是最高的道德”。蔡家伙最后说:“我早就不教书了,我正在远方帮人洗钱。”他说:“你懂洗钱吗?就是把臭得恶心的金银铜铁锡清洗得亮晶晶的。”
听到这里,洛鱼的胸口越发疼痛了,眼睛也模糊起来,认不清眼前这个曾经教自己如何去做一个人的人了。司机拉完屎救洛鱼来了。洛鱼向过去的老师现在的陌路人告辞。洛鱼说,你干的是一个生机勃勃、前途无量的职业,而且是天下最崇高的职业。
洛鱼又坐上宝马,司机又问上哪儿去,洛鱼沉重地叹了口气,说:“飞奔!”
如果你要问洛鱼,人在何时脑子最灵活时,现在他可以告诉你了:“拉完屎时。”司机没继续问就明白了洛鱼的话,他一脚油门,大街上人群就如鸟兽散状退却了。任何人都认为自己活着是一种必要,因此,他们纷纷退却了。
宝马快要上高架路时,洛鱼闭上了眼睛。洛鱼要让别人,也就是司机来决定前行的方向。洛鱼对自己说:“你已经到了由别人决定前行方向的地步了。”
车子正在向南或者向北的方向飞奔。没有别的方向,准确地说,是没有别的路。
收获的季节到了,洛鱼总想在视网膜上收索出一派丰收的景象。洛鱼一开动脑子,看到却是腐烂的水果,发霉的稻谷,长蛆的肥肉,漆黑的污水。洛鱼的喉咙机警地察觉了胃内的涌动,右手快速地发出了下降车窗的指令,眼睛闪亮地注视着一团污秽的东西喷出,鼻子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死尸般的恶臭。
宝马缓缓地停了下来。司机的便捷的通讯工具响了。洛鱼先前关了手机,他想把自己封闭在一个清静的世界里。司机说:“一个男人找你。”洛鱼说:“请他主动放弃与我交谈吧!”司机照洛鱼的话对那个男人说了,那个男人又通过司机告诉洛鱼他是洛德昌。一个正在享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男人,一个用独到而残忍的办法征服自己女人的男人,他说他必须马上跟自己的儿子通话,刻不容缓,一秒也不能耽搁,好像天要垮下来似的。洛鱼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洛鱼曾经顶起了一回天,还怕顶二回吗?因此,洛鱼缓了一刻,误了一秒才与他通话。电话那端的男人用愤怒而伤感的语气说:“玉清带着叶叶走了。”
洛鱼的女人带着女儿走了吗?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会离开洛鱼吗?
洛鱼是不会相信的。洛鱼对电话里的男人说:“他们母女俩是不是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德昌骂了儿子。他说洛鱼执迷不悟,他说洛鱼连自己的女人也不了解,还说事情的遭糕程度和不可挽回的程度超出了洛鱼作为一个聪明人的预想。
洛鱼扭头问司机:“我们在哪儿?”
我们只有在情况紧急的情况下才关心自己所处的位置,这是一种深层次的悲哀。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