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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容怎么能容忍德昌神气的样子呢!冲着他说:“鱼娃是我生的。”素容说这话时恐怕忘了洛浪也是她生的。
洛鱼觉得自己是王子,王子说话是有分量的,王子不希望争吵,这争吵就得停止。王子说:“妈,爸,我是你们两个人生的。”
德昌一见有王子撑腰,又神气了:“鱼娃说得是,难道我不可以骄傲吗?”
第二天,太阳西下。
当洛鱼走到村口的时候,林江正和几个村民蹲在路边聊得火热。林江看见了洛鱼,猛地站起来,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说:“鱼娃,谢谢你了!谢谢你了!今天上午,我已经去办了入股手续。我凑了3000元钱,一年下来准能分1000多元的红利。”洛鱼说:“林叔,邻里之间相互照应,这是应该的。不过,这是我妈作的主,你可不能谢我。”林江说:“鱼娃呀,你妈都给我说了,她说都是看在鱼娃你说情的份上才给办的。”洛鱼说;“不,林叔,我只是随便说了说。其实春节时,妈就说过,只要你家愿意入股,她随时欢迎。”洛鱼想,上辈人的恩怨最好上辈人自己化解,母亲告诉林叔这是自己的功劳,无非是想彰显儿子的光辉形象。
洛鱼向林江告别,林江硬要拉洛鱼上他家吃饭。洛鱼再三推辞,林江又一再坚持,还说:“虽然林叔家穷,但稀饭还是煮得出来的,泡菜还是有的。”又说:“如果你不去,就是嫌弃我家,就是瞧不起我家。”洛鱼只得跟他去了。
尽管两家人已有十几年没有来往了,但洛鱼对林江家还是有点印象,处在大院的正北方,坐北朝南,三间高大的框架式砖瓦房,旁边是半间偏房,作厨房和猪圈用,房前是一个20米见方的院坝。这是他当副队长时建的,在当时可算是村子里的豪宅,颇具王者之气,体现了川北丘陵地区居民住房的特色。
到了,洛鱼感觉应该是到了。可是洛鱼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院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菜地;那三间半房屋依然还在,可明显地向西偏移,摇摇欲坠的样子,西墙要不是用几根树木棒斜撑着,恐怕早就垮塌了。洛鱼随林江进了堂屋,林江连连说:“鱼娃不要见笑。”这不是见笑的问题,其实洛鱼的泪水都快流出来了。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大方桌和四根长板凳。卧室里除了一身床什么也没有,棉被又破有旧,蚊帐补了又补,到处都是补丁。林江说:“你王姨放秧水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你晓得,我儿子几年前得了严重的风湿病,没钱医,死了,媳妇就带着孙子走了,女儿也出了嫁,现在只剩我们老两口。你在客厅里坐一会儿,我去煮饭。你随便些,不要客气。”
林江进厨房了,猪圈里立刻就传出嘶叫声。这声音如此之凄惨,好像正遭受鞭笞。其实,遭受鞭笞的不仅仅是猪,还有洛鱼。农村改革已经有这么多年了,竟然有如此悲戚的人家。我想,难道玉清家就是这种状况吗?洛鱼真不敢多想,真怕房屋倒了下来,赶快走到了屋前菜地边,在菜地边来回地徘徊。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看看竹林。
不多久,一个老太婆背着满满一背菜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洛鱼一番,吃惊地问:“你是鱼娃?!”洛鱼说:“是”。她说:“我是你王姨啊!”看着王姨灰白的头发,黝黑的面庞,深深的皱纹,佝偻的脊背,洛鱼的喉咙哽噎了。
洛鱼喝着稀饭,挑着泡菜,泪水不停地往肚里滚。林江不停地给洛鱼讲。他说,等分了红利之后,我就把孙子要回来抚养,他已经十岁了,我和你王姨天天都在想他。林江还说,我孙子跟了个后爸,肯定少不了挨打,我们当爷爷奶奶的多心疼呀!林江又低沉地说,我今天上午专门去学校看了一眼孙子,他瘦瘦的,身体单薄得很。听到这里,洛鱼就哭了。林江还说,我女儿也不太好过,自从生了个女儿,婆家就对她刻薄得很,遭婆婆骂,挨丈夫打,我和你王姨已经两年多没去她家了。
临走的时候,洛鱼掏出100元钱给林江,说:“林叔,你一定要收下,给你孙子买点补品,买点书。你跟他说,叔叔希望他好好念书,考大学,挣大钱,将来好孝敬爷爷奶奶。”洛鱼话还没说完,林江便猛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我就代表孙子谢谢你。鱼娃呀,你真是好人,你真是个活菩萨。”
在扶起林江的一刹那,洛鱼禁不住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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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笼罩了整个村庄。
洛鱼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斗,正如叶玉清所说,洛鱼是在寻找最亮的那颗,洛鱼是在寻找自己。
又过了几天。素容对洛鱼说:“今天厂里有重要事情研究,你也参加一下。”用标准术语讲,洛鱼应该是会议的列席代表。但作为洛家天然的继承人,也就取得了天然的代表资格,这就是世袭。素容没参加过革命。没有革命的经历,就没有革命的经验,没有革命的经验就没有革命的思维,因此,素容的头脑仍处在封建社会,这是值得批判的,但洛鱼不敢批判母亲,不仅不敢批判,还必须服从。
夜幕降临,洛家陆续来了十几个人。
素容坐在最上方最中间的位置,左边是张厂长,右边是洛鱼,洛鱼的右边是德昌。位置就是地位,位置就是尊卑。洛鱼虽然只算个列席,但洛鱼比下方的人都高贵。洛鱼是世袭的高贵,世袭的高贵仍然是高贵,甚至比奋斗来的高贵还高贵。洛鱼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总要千方百计去当官,去弄权。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钱算得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当官和掌权就意味着高贵。洛鱼有些飘飘然,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觉,就像一斤酒量的人喝了八两的那种感觉。洛鱼看见下面人群攒动,不停地向自己挥手致意,还有人在高呼“好小子”,“我们的上帝”。洛鱼的手臂被人撞了一下,是母亲在提醒自己。洛鱼定了定神,心想,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张厂长讲话了:“经李姐提议,召集大家来开一次会。今天的主要议题是纸箱厂增资扩股的问题。下面先请李姐就增资扩股的原因作详细说明。”
素容的嘴角露出笑容。洛鱼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看母亲表演,心中充满了好奇。
素容发言了。她没有清嗓子,也没有呷一口白开水,一点也不像领导。
素容说:“这几年大家跟着我跳来跳去,都整对了。华阳哥,是不是?听说你家刚买了一台二十五吋的大彩电。”
王华阳是赶忙应声:“是,是,是!”
素容又说:“二娃子,是不是?听说梅梅读高价书你手都不抖就拿出两千。”
二娃子是洛德荣家的老二,梅梅是他的女儿。他也忙忙说:“这都全靠三妈。”
素容接着说:“这几年,我们把赚的钱分了八成,这主要考虑大家穷怕了,穷久了,先整点现米米进腰包,心头也就不慌了。最近我听德昌说,酒厂效益好了,我们生产的纸箱也供不应求了。见到路边的钱被别人捡去,不晓得你们心头咋想地?”
素容停顿了一下,把那杯白开水灌进了肚子。又说:“这些都还不算。德昌的大姐德莲,就快娶媳妇了,就是坐了牢的黄山要结婆娘了。这是为啥呢?他们要当丁江的工人了。为啥当工人,他们的土地被征用了,酒厂要扩产了。你们想过没有,酒瓶总需要纸箱装吧!咱们不能耗子眼睛看一寸哟!大家懂我的意思了吧!”
德昌接过妻子的话,说:“素容对纸箱厂现状的分析是中肯的,对旺季纸箱需求的判断是准确的,对厂子今后走向的预测是科学的。她费这么大劲,无非是为了大家过上好日子。有的人担心政策要变,我看是杞人忧天。县里的领导说,改革开放快这么多年了,邓大爷南巡讲话三年多了,你们的脑壳还不开窍。对于厂里增资扩股的事,我和素容是这样考虑的:第一,今年原则上不分红,但过年钱还是要发的,至于发多少,年底再议;第二,按2:1的基准比例扩股;第三,鼓励多认购,超过基准比例的打九折,但最高比例不超过1:1。认购时限为10天。现在听听各位的意见。”
会场上一阵交头接耳后,王华阳说:“不行!”
还没等王华阳解释,素容马上说:“不行也行!”
王华阳鄢了气,还是说了一句:“如果不愿意认购或者认购数不足基准比例怎么办?”
“那就让他退股!”素容非常不耐烦,事实上是霸道。
会场一片肃静。素容说:“张厂长,你立即把方案写几笔,叫大家在上面划个丫。”
张厂长像只哈巴狗一样说:“是!”
德昌起身,发了一圈烟。
众人被烟一薰,都苏醒了过来,个个笑逐颜开,一个劲地夸奖素容,李姐,你的眼睛就是亮!李妹,你为我考虑得真周到!李嫂,你让我发财了!李姨,你就是我们的财神菩萨!李妈,你比我的亲妈还亲!
素容像女皇一样坐在洛鱼身旁,满是威严,满是骄傲。
一个自负的女人!洛鱼想。
众人离去,德昌又变成了哈巴狗。他摇着尾巴来到妻子面前,说:“素容,林江大哥刚东拼西凑找了点钱入股,他恐怕没钱认购。”素容瞪了丈夫一眼,说:“你去问鱼娃吧!”
还没从母亲霸道的语境中走出来的洛鱼低着头,怯生生地说:“我看只有家里借钱给林叔。”
素容突然抱住洛鱼。
她已经十多年没这样抱过儿子了。
她的温情灌满了儿子的全身。
她在儿子的话语中看见了洛家的希望。
她在儿子的话语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她在拥抱自己。
雪中的紫色
洛鱼却感觉到了冷。
是下雪了。
雪花一丝,两丝,像针一样从空中滑落,掉在地上便留下一滩小小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