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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的马抬起后腿跳着、嘶叫着,翻倒的大车上摔出来的家禽被大嚷大叫的孩子们追得慌慌张张地乱跑。人们弯着身子照护受伤的人或是把他们抬到车上,激动地用波兰语呼喊着。晴朗的天空中,灼热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 拜伦摇摇晃晃地向那个哭叫的小女孩走去,娜塔丽和杰斯特罗跟在后面。孩子的母亲仰面躺在地上,一颗子弹正打中她的脸,她那双一动不动的眼睛倒丝毫没受伤,所以这个鲜红的大窟窿看起来就格外吓人。班瑞尔和那位父亲交谈,这个男人的面孔憨厚而柔和,长了一把浓密的黄胡子。他耸耸肩膀,把小女儿搂得紧紧的。扬克尔的妻子走过来,拿给孩子一个红苹果,小家伙立即不哭了,她接过苹果就啃起来。那个男人在死去的妻子身边坐下,盘起那双赤裸着的脏脚,开始喃喃自语,在身上画着十字,一双鞋还挂在他的脖子上。
《战争风云》第十一章(2)
拜伦头晕得厉害,娜塔丽扶他上了汽车。他们继续前进。杰斯特罗说,三英里远的地方有个不小的城镇,到那儿后他们可以把路上有人受伤的事告诉当局。新娘子脱掉了结婚礼服之后,就成了一个戴着深度眼镜、满脸雀斑的小姑娘,她哭起来,推开那个面无血色的丈夫,把脸埋到司机妻子的怀里,整整哭了一路,直哭到城里。 这座城镇没遭到破坏,教堂旁边那座用红砖建造的医院安静并且阴凉。听完杰斯特罗的叙述之后,几个护士和修女就坐上一辆卡车出发了。拜伦被带进一个粉刷得很白的房间,屋里满是外科设备和嗡嗡叫的苍蝇。一个穿白外套和带补丁帆布裤子的胖医生给他缝合了头上的伤口,剃掉他伤口周围的头发比挨这几针还难受。他出来的时候,劝娜塔丽也去把膝盖包扎一下,因为她又瘸了。 〃哦,去他的吧,〃娜塔丽说,〃走吧,扬克尔说咱们今晚还能赶到华沙,到那儿我再包扎。〃 因为医生给他吃了一匙止痛药,再加上疲倦和惊吓,拜伦打起盹来。他醒过来时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红砖建造的车站附近一个宽阔的鹅卵石广场上,两个手持来福枪的士兵截住了这辆汽车。车站和一列货车都着了火,火苗和黑烟从窗口滚出来。广场附近的几幢建筑物都炸成了瓦砾,或是遭到了毁坏。有两幢房子在燃烧。人们聚集在商店周围往外递商品,把东西运走。拜伦意识到这是在抢劫,不免大吃一惊。广场的另一边,人们正从马拉的救火车上往着火的车站压水(这种救火车拜伦只是在过去的无声影片里见过),一大群人在旁边观看,就像在和平时期瞧热闹一样。 〃怎么回事儿?〃拜伦问。 两个士兵中间,那个金色头发、红红的方脸上长着小脓疮的大个子年轻人走到司机的窗口。士兵、扬克尔、杰斯特罗三个人用波兰话谈起来。这个兵一直带着一种特别让人不舒服的柔和表情微笑着,就像他是在对几个他不喜欢的孩子说话似的。他那位骨瘦如柴的同伴走过来,隔着黄玻璃瞧着他们,一边抽烟,一边不停地咳嗽。他对那个大个子谈起话来,好多次都管他叫卡西米尔。这时候拜伦才懂得,Zhid就是波兰语的〃犹太人〃,在他们的谈话里Zhid常常出现。卡西米尔又对司机讲起来,有一回,他还把手伸进来摸了摸司机的胡子,然后又猛地拉一下,显然是因为司机的答话惹火了他。 杰斯特罗用意第绪语对娜塔丽嘀咕了几句,瞥了拜伦一眼。 〃他说什么?〃拜伦问。 娜塔丽低声说:〃他说,波兰人有好有坏,这些个波兰人坏。〃 卡西米尔拿枪比画了一下,命令所有人下车。 杰斯特罗对拜伦说:〃他们要我们的车。〃 拜伦头痛得要命;一颗子弹划破了他的耳朵,那块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一跳一跳,比头上针缝的伤口还疼;另外,这两天来尽吃剩东西,喝脏水,所以觉得身上隐隐地抽痛;而他刚才吃的药还在起麻醉作用;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我试着和那个红脸家伙谈谈,他好像是负责的。〃他说着就下了车。 〃喂,〃他朝那两个士兵走过去,〃我是美国海军军官,现在正回华沙的使馆去,他们在那儿等着我。这个美国姑娘……〃他指了指娜塔丽说……〃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是拜访她的家属来了。这些都是她的亲人。〃 听见这些英语,又看到拜伦头上沾满血迹的厚厚的绷带,士兵们皱起了眉头。〃美国人吗?〃大个子问。 靠在车窗口上的杰斯特罗把拜伦的话翻译了。 卡西米尔搔了搔下巴,把拜伦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殷勤的微笑。他冲着杰斯特罗讲话,杰斯特罗颤抖着把他的话译成了法文。〃他说,没有一个美国海军军官愿意娶个犹太人。他不相信你的话。〃 〃告诉他,要是今晚我们到不了华沙,美国大使就会采取行动寻找我们。如果他不相信,我们就一块儿去给使馆打个电话。〃 〃护照。〃当杰斯特罗把话译完之后,卡西米尔冲着拜伦说。拜伦递过护照。这个士兵看着护照的绿色封皮上面的英文、照片,接着又看看拜伦的脸。他对那位咳嗽的伙伴说了些什么,然后走了,招呼拜伦跟着。 〃勃拉尼,别去。〃娜塔丽说。 〃我就回来。所有的人都要保持镇静。〃 那个矮个子兵倚在汽车的挡泥板上,又点上一支烟,拼命干咳了一阵之后,咧开嘴冲着娜塔丽傻笑。 拜伦跟着卡西米尔走上一条小路,进了一幢石头造的两层楼建筑物,外面挂着官方布告和招贴画。他们走过许多满是文件柜、柜台和办公桌的房间,然后来到大厅尽头的一扇毛玻璃门前面。卡西米尔走了进去,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他又探出脑袋,招呼美国人进去。 靠窗户的一张大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穿灰军服的矮胖子,正用一支琥珀烟嘴抽烟。从他制服上有颜色的符号和铜徽章来看,显然是个军官。他面前放着那份打开的护照。他一边呷着玻璃杯里的茶,一边拿眼睛瞥着护照,茶水都滴到了拜伦的照片上。在这间狭窄、肮脏的屋子里,金属文件柜和书架都堆到一个角落里,布满灰尘的法律书乱七八糟地扔着。 军官问他会不会说德语。他们就用这种话谈起来,当然都讲得不怎么样。他让拜伦把情况又说了一遍,然后问他,一个美国海军军官怎么会和犹太人搞到一块儿,他又怎么会在打仗的时候在波兰转来转去。他的香烟抽到了最后一点儿,又点上了一支。他拼命盘问拜伦头上怎么受的伤,听说他们在公路上遭到了轰炸,他扬了扬眉毛苦笑一下。他说,即便这些都是真话,拜伦的行为也够愚蠢的,很容易被抓去枪毙。在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长长的沉默间隙,他用一支扎纸的笔把拜伦的答话记下来,然后把这张潦草的记录别到护照上,把它们一同扔到一个装满文件的铁丝筐里。
《战争风云》第十一章(3)
〃明天下午五点再到这儿来。〃 〃那不行。我今天晚上就得返回华沙。〃 军官耸了耸肩膀。 拜伦但愿他的太阳穴别老这么跳,这样简直没法动脑子,特别是用德语,而且眼睛也发花了。〃我可以问一下您是谁吗?您凭什么权力没收我的护照,而这个士兵又凭什么权力要弄走我们的汽车?〃 卡西米尔刚才露出的那种讨人厌的微笑……卡西米尔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直呆呆地站在办公桌旁边……此刻在军官的脸上出现了。〃甭管我是谁。我们先得弄清楚你是什么人。〃 〃那就请给美国使馆打个电话,找政治秘书莱斯里·斯鲁特,这费不了多少时间。〃 这位军官一口喝光了他的凉茶,开始在文件上签字,用波兰话对卡西米尔嘟囔了几句,卡西米尔就抓住了拜伦的胳膊,把他推到门外,带他回到汽车那儿。 火车站和货车都在冒着白烟,街上充满弄湿的焦木头气味。抢劫结束了。警察们站在遭难的商店前面。三个女人的脸隔着车子的黄玻璃,紧张地看着拜伦。卡西米尔的同伴刚才又是敲玻璃,又是冲着新娘子眨眼睛,吓得她躲开了窗口。现在卡西米尔对他说了几句话,他们就走了。 拜伦把经过情况告诉了娜塔丽,她又用意第绪语对其他人说了一遍。杰斯特罗说,他们可以在这个城里的一个朋友家过夜。拜伦坐到驾驶盘后面的时候,扬克尔显得很高兴,又回到后排,坐在妻子的身边。 在班瑞尔的指引下,拜伦驾车向一个十字路口驶去。路口有个大箭头,指向左边一条从一片堆满了一捆捆玉米秸的田地中穿过的大路,上面写着:华沙,95公里。杰斯特罗叫他向右拐,驶上一条经过许多小房子、通向一个没油漆过的木头教堂的路。可是拜伦却换了挡,把车向左一拐,向田野里驶去。〃倒回去可不是好事情,〃他对娜塔丽说,〃咱们最好是继续前进。〃 娜塔丽嚷道:〃拜伦,停下来,别发疯了!没有护照你没法从这些人中间过去。〃 〃问问班瑞尔他怎么看。〃 接着是一阵子意第绪语的谈话。〃他说,这样你太危险了。往回开吧。〃 〃为什么?要是碰到什么麻烦,我就说在一次轰炸的时候,护照丢了,我头上还留了这么个窟窿。〃拜伦把加速踏板踩到底,这辆超载的噔噔响的老菲亚特达到了最高速度,大约每小时三十英里。头顶上的锅儿、盆儿叮当直响,拜伦不得不喊着说话:〃问问他,对你和对其他人来说,离开这儿是不是最安全。〃 他觉得肩膀上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班瑞尔·杰斯特罗已经打起盹来,那张长着大胡子的脸显得很疲倦,而且发灰。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走完这九十五公里。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拜伦觉得真像部史诗,要是他能活下来,一定要讲给儿孙后代听。但是后来,这种事太多了,所以从克拉科夫到华沙的五天历程,不久就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淡漠记忆:一次,汽车的水泵坏了,害得他们在森林中一条偏僻无人的路上耽搁了半天,最后拜伦头晕眼花地带病把它修好,连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