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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 秋白--从书生到领袖-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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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去。
当时的中国,是个“阴沉沉,黑魆魆,寒风刺骨,腥秽污湿的”“黑甜
乡”①。没有阳光,没有光明,没有路径。在这里生活着的人们,昏昏酣睡,
失去了感觉视听,无从辨认道路;有些开始觉悟的人们,在复杂纷乱的环境
和各种思潮的影响下,思想混乱得怕人。这时,中国的近邻俄国,发生了惊
天动地的无产阶级大革命。在觉醒了的中国青年心目中,革命后的俄国,是
“灿烂庄严,光明鲜艳,向来没有看见的阳光”的所在,是“红艳艳光明鲜
丽的所在”②。那里有使人们觉醒的真理,有使中国从黑暗通向光明的火种。
有志于救国救民的觉悟青年,应当到那里学到真理,把它播散给中国的劳苦
大众;取得火种,把它点燃在中国的黑暗的大地。等待是不行的,“须得自
己动手”,“拨开重障”,“为大家辟一条光明的路”,“担一分中国再生思想发
展的责任”。这种强烈的“内的要求”驱策着瞿秋白到俄国去。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3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②同上书,第4— 5 页。
这时,从中国远行到俄国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革命后的苏俄,在
帝国主义武装干涉和国内战争的浩劫之下,处于十分困难的境地。据当时赴
俄留学的肖劲光回忆说:

苏俄战争的创伤历历在目。工厂、矿山遭到严重破坏停产了,农村遭
受兵祸,被洗劫一空,天灾人祸,粮食欠收,人民贫穷不堪,各种物资极其
缺乏。到处都是弹痕累累,道路桥梁被破坏得不象样子,全俄处于普遍饥荒
之中,每天都有人饿死在路旁。①

①肖劲光:《赴苏学习前后》,《革命史资料》第3 辑。文史资料出版社
1981 年版。
国际帝国主义和中国反动统治者,肆意攻击苏俄是“洪水猛兽”,是“赤
色帝国主义”。即使对俄国革命并无恶意的人,也把苏俄看作是“饿乡”,把


布尔什维克党看成是“穷党”。因此,当瞿秋白决定到苏俄去,立刻遭到亲
友们的反对。

堂兄瞿纯白坚决反对瞿秋白到苏俄去,说这是“自趋绝地”。瞿秋白却
守定宗旨,认为自己“不是为生乃是为死而走,论点根本不同,也就不肯屈
从”①。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17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
版。

决定赴俄后,瞿秋白忙看做一些准备工作,并向亲友们辞行。

1920 年10 月初,瞿秋白仆仆风尘赶到山东济南去看望父亲瞿稚彬①。

瞿稚彬这时住在济南城内娘娘庙街(今岱宗街)十五号路北王璞生家。王是
江苏人,做过山东乐陵县知事。王宅西邻大明湖南岸的百花洲,距鹊华桥码
头不足百步。

①瞿稚彬1922 年受聘于私立山东美术学校,任山水画教师。1929 年改
为私立爱美中学,在艺术师范科任教。晚年住济南道教人士集中的“悟善社”,
该社解散后迁居“正宗坛”。1932 年6 月19 日病逝于济南南门外东燕窝街
“正宗救济会”。遗体安葬于济南千佛山西麓与马鞍山东麓间的“江苏第二
公墓”。墓碑碑文:“民国壬申仲夏五月十六日申时寿终先考稚彬公之墓武进
不孝男瞿垚敬立”。
一天晚上,在大明湖滨的小酒馆里,父子两人,还有父亲的一位道友,
围坐在一张小圆桌旁。桌上摆了几个冷盘热炒,炉上温着酒。在父亲说来,
这是为即将去国远行的儿子饯行,而对儿子来说,则是为了在离开祖国之前
孝敬一番长期寄人篱下,孤寂无依的父亲。父子虽强颜欢笑,心底里却都是
苦楚难言。父亲年近花甲,长期穷困潦倒,忧病煎逼的生活,使他显得格外
苍老。他不象北京的亲友那样,固执地反对瞿秋白远行。

他知道儿子的决心,即使拦阻也拦不住。他惜别地深情地对儿子叮嘱
说:“你这一去。。随处自去小心,现在世界交通便利,几万里的远路,也
不算什么生离死别。。只要你自己不要忘记自身的职务。你仔肩很重呵!”

①说得瞿秋白心头一热,眼泪已含在了眼眶里。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
第1 卷,第7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三个人都站起来,沿着大明湖畔,随意散步。秋凉夜深,未免有些寒
意。对着这凄凉的境界,又是远别在即,父子两人的心更加亲近不忍离舍了。
回到屋中,父子俩又整整谈了半夜。

第二天一早,瞿秋白依依告别了父亲,离开了济南。

父亲的勉励,增加了瞿秋白远行的决心。回到北京,他开始整理行装,
准备启程。

要离开北京了,离开这寄住了三年多的纯白哥哥的家了。愈是这时,
瞿秋白的心情意绪就愈加留恋这融融泄泄,安闲恬静的家,连这小院里的秋
花秋草,他都觉得辜负了它们的好意。这几天,他晚上回到家里,就同哥嫂
闲谈。原来执意反对他到俄国去的纯白,现在看到秋白一切都已决定,也就
不再留难,反而勉励秋白到俄国后专心研究学问,不要半途而废。这种殷切
的关怀,反倒使原来理智强烈的秋白情感激动,低徊感慨不止。

对于这位用“家族的旧道德”培育他的堂兄,瞿秋白有时因为志向不
同,不肯屈从,但此刻远别在即,觉得兄弟情分却有些难以割舍了。
瞿秋白这次去国,差不多等于“出世”一样,一切琐事,都需要作一


个收束。母亲死时遗留下来的债务,需要暂时有个交托;旧时作的诗词古文,
需要整理出来,父亲要它留作纪念;幼时的伙伴,虽然远在江南,不能握别,
也要写信告辞。写信时,他不禁想起了两位表姊。

一位是少寡的表姊,现在独自一人带着一个遗腹子孤苦伶仃地住在行
将破产的母家,精神痛苦不可言喻。

还有一位表姊,从小丧母,是与瞿秋白一同长大的。她家也是破产的
绅士之家,丈夫是小学教员,儿女一大群,仰事俯蓄,艰难得很。她深感中
国妇女的痛苦,每每对于人生发生疑问,但她又何尝能够解决呢?

夜深人静,瞿秋白在昏暗的灯光下,提笔写信,又下不得笔。他想:“旧
话重提有什么意味?生活困难,心绪恶劣,要想得亲近人的慰藉,这也是人
情,可是从何说起!

亲人的空言虽比仇人的礼物好,究竟无益于事。况且我的亲友各有自
己阶级的人生观,照实说来,又恐话不投机,徒然枉费。中国的社会生活,
好象朦胧晓梦,模糊得很。人人只知道‘时乖命蹇’,那知生活的帐子里有
巨大的毒虫以至于蚊蚋,争相吸取他们的精血呢?大千世界生命的疑问不必
提起。各人吃饭问题的背后,都有世界经济现象映着,——好象一巨大的魔
鬼尽着在他们所加上去的正数旁边画负号呢。他们怎能明白!我又怎能一一
的与以慰藉!”①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18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
版。

几封告别信,总算写完了。

住在京津的几家亲戚,瞿秋白一一登门拜别。

住在天津的,是他的一位表姊。表姊夫是位鸦片瘾者,在铁路局做事。
这位表姊,本来是家乡的著名美人,现已饱经世变,家庭生活的痛苦,犹如
狂风骤雨扫净了春意,她已没有当年的意趣风韵了。她见到瞿秋白,只是诉
苦。饮过白兰地,酒酣耳热,大家吃着茶,对着鸦片烟灯说话。表姊夫指着
烟灯说:“我一个月赚五六十块钱,这东西倒要去掉我六十元。你看怎么
过?”表姊说:“他先前行医也还能赚几个额外的钱。他却懒得什么似的,
爱去不去,生意怎么能好?铁路局里面的事情,还是好容易靠着我们常州‘大
好佬’(这是常州话,指京里的大官说的)的面子弄着的,他也是一天去,
两天不去。事情弄掉了,看怎么样!”他们的女儿丰儿忽然插话,她天真地
对瞿秋白说:“双舅舅,双舅舅。你同我上北京去罢?去看三姨,三姨上次
来我家里,和娘娘谈天,后来不知道怎么还淌眼泪来呢。。。”茶凉酒醒,
瞿秋白在走回客栈的路上,感到天津繁华的街市也似乎格外凄凉了。

丰儿的三姨,就是名叫珊珊的表妹。她刚由江南嫁到住在北京的同乡
恽家,丈夫是位家道中落而又无所事事的青年人。瞿秋白少年时每到环溪姑
母家,总是和表姐妹们在一起玩耍。她们如今都已长大,依父母之命,媒妁
之言这条千百年来实行的老办法,各自找到归宿了。瞿秋白称珊珊为三妹,
幼时关系亲近,隔别了数载,却不曾忘怀。见面之后,她向他诉说着自己的
境况。她说:“我刚刚从南边来,你又要到北边去了!。。我一个人离母家
这样远,此地好象另一世界似的。”中国妇女做新妇,是她们一生一世最要
紧的事,丈夫之外,同公婆、妯娌、叔姑的关系,都是她们面临的难以应付
的大问题。瞿秋白深深地理解新嫁娘内心的惶惑与不安,他忙接着对她说:
“你的小叔、小姑还算是好的。”她苦笑了一下,愁苦而低沉地说:“也就这


样罢了。”她眼里流露出儿时的天真,但又深怀惋惜地说:“想起我们那时在
环溪,乡下地方,成天的一块儿玩,什么亦不管。。”①这一切,都成为温
馨的旧梦了。

①以上引文,均见《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19—21 页。人民
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这一天,瞿秋白本来想看看三妹就早些回家,但是不知不觉却同她谈
到黄昏时候。
恽家住在北京和平门外相当荒凉的南下洼。从这里走回崇文门附近的
草厂胡同,要个把小时。秋夜,龙泉寺边的深林丛树送出阵阵秋声,满天黑
云如墨,地上是半枯的秋草。

路上,人差不多已经全回家了,只有一星两星人力车上的灯光,远远
近近的晃着。

瞿秋白见过表姊表妹,看到她们凄凉的境况,心情格外沉重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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