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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兄把人类社会整个否定了?”陈光明大为震憾的。
王宏俊见刘慰祖当众发表惊世骇俗的高论,早担着一分心思,见他愈说愈口无
遮拦,言词愈来愈锋利,愈偏激,几次想岔开话题又插不进嘴,更急得不知如何是
好,只把两手不停的搓,好像非要搓掉一层皮才肯罢休一般。
“呵呵,今天可热闹了,几个大辩论家遇在一起,有好戏看啦!”为了缓和空
气,他有意的打哈哈。
几个人辩得兴起,都没理会王宏俊的话。
徐聪慧几次想开口参加辩论,也因情绪过分激动及刘慰祖的话锋太快,插不进
嘴而欲言又止。小鸟依人型的陈太太一脸茫然,显然是对所谈的题目既不感兴趣也
没大听懂。
王宏俊忙着倒酒让下酒的小点心,数度阻止辩论继续发展而不成功,也懒得再
阻止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甜酒,舒适的往椅子上一靠,笑着道:
“叫你们吵吧!山人我静坐一方,隔岸观火了也。”
刘慰祖几乎是有点轻蔑的牌子瞭王宏俊一眼,继续说:
“对于向来不肯深思、怕事、又好依赖的中国人来说,这样的论调是要吓坏人
的。本来嘛,人人都听话、都孝顺,惟独你对父母不孝顺,这还得了?不是忤逆吗?
你看看,这帽子大不大?你不听他的、顺着他、把好吃好喝的给他,他就给你扣个
不孝的大帽子。这顶帽子一扣,你旁边的人都认为你不好了。”刘慰祖说得兴起,
欲罢不能,大大的喝了一口威士忌。“只因为做父母的人给了我们这个生命,他就
觉得理直气壮了,投资了,对你有恩惠了,非叫你连本加利的还不可了。不管他值
不值得人尊敬,都硬逼着你尊敬他,听他的,把他看得又高又大。其实只要我们肯
多想想,就知道这是‘愚儿政策’……”
“刘慰祖先生,你能不能让我插几句嘴?”一直想插嘴插不上的徐聪慧到底抢
上了一句。她先抚弄了一下额头前的头发,圆圆的面孔上看得出激动。“孝顺和父
母子女之间的关系绝不是像你那么解释的。譬如说我自己,现在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我敢说,甚至在我的孩子还没出生之前,我就开始爱他们了。我看他们比我自己还
重,我总想着怎么叫他们过得更好、更幸福、将来有更好的前途。可是我并没盼望
他们要如何的回报我,如果他们将来回报我,对我孝顺,那是因为他们爱我。你不
能把人与人之间的爱,特别是父母之爱都给否定了。慰祖兄,你没结婚,没做父母,
如果你做了父亲,论调就不会是这样的了。”
“对,刘慰祖,赶快找个对象结婚吧!”王宏俊想把紧张的空气冲淡,又故意
打哈哈。
“真的,慰祖兄,你这么帅的小伙子,怎么到现在还是王老五呢?也有三十五
了吧?快找个对象结婚吧!结了婚,人生观会改变的。”郭新治说。
“嘻嘻,”刘慰祖龇着牙笑起来。“你们以为我讨不着老婆,才把人生说成这
个样子啊!各位朋友,跟你们说句真心话:我永远不会结婚,我根本反对婚姻制度。
把两个活生生的人硬是捆在一起,叫他们过一辈子,这不是荒唐吗?不但荒唐还等
于是自己骗自己。”
刘慰祖的话,又把几个人听得面面相觑。在座的除了刘慰祖本人,全都结了婚,
他否定婚姻,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使得每个人都有一种受辱的感觉,和忍无可忍的
愤慨。连做主人的王宏俊也笑不出来了。
“慰祖兄,我可不可以请问你,你认为什么样的社会才是理想的?人与人之间
的关系要怎么样才算是真诚无欺的?”郭新治耐心的问。
刘慰祖的眉宇间闪过一抹痛楚,沉吟着道:
“很坦白的说:我对于人类社会,已经不抱希望。因为人没有办法真正做他自
己,总是或多或少的被愚弄、受限制。因为人没有办法得到真正的自由,这个世界
也就没办法摆脱虚伪。这是个恶性循环,没办法的,我早绝望了。”
“慰祖兄,你的看法太悲观了。”郭新治说。
“别忘了他是惨绿少年啊!”王宏俊很勉强的打哈哈。
陈光明已经半天不开口,表情是愤怒而鄙夷的,羞与为伍的冷漠已明显的写在
脸上。他太太反而开口了:
“刘先生说的话真好玩,人不做自己做谁呢?我觉得我旁边的人都不虚伪,都
好可爱。”她说完抿着涂了口红的嘴笑了,一边用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整整头发。
“喔——”刘慰祖只哼了一声,意思是:“你懂什么?笨蛋!”
“唉!刘公子,你的想法我可没办法同意。”徐聪慧把垂着的眼睑抬起,望着
刘慰祖,郑重的说。“我个人觉得有足够的自由,我守该守的规律,负该负的责任,
过我喜欢过的生活,念我想念的书,学我想学的东西。我觉得就够了,杀人越货闯
红灯的自由我不需要,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人百分之九十会同意我的想法。”
“我也相信有百分之九十的人会认同你想法,所以我说这个世界没希望了。”
刘慰祖的话锋依然锐利,并不因为徐聪慧是女性而有所让步。“最让人感到没希望
的就是人的因循、逃避、和投降式的易于满足心理。”他不理会众人困惑的表情,
继续说他的。“一般人都有这种心理,都会说:‘我守规律、负责任、不做不该做
的事,我是好人。’可是就不往深处想想,他守谁的规律?负谁的责任?全世界的
人都吵着要自由,其实争来争去的都是白费力,自由是永远不会属于人类的。”说
到后来,刘慰祖的声调里透着一种绝望到极点的苍凉。
屋子里膨胀着一股非常窘迫的空气。
过了一会,郭新治想出来新话题以改变气氛:
“这几年台湾内文坛兴盛得很,有好文章出来,慰祖兄以前不是常写诗吗?现
在还写不写?”
“不写!什么都不写。”刘慰祖嗤之以鼻的说。“写那个干什么?不是瞪着眼
睛说瞎话,就是跟在一群人的背后摇旗呐喊,再不就搞小圈子互相吹捧,自说自话
的无病呻吟,我不写诗,不写散文,也不写小说,什么都不写。”
“不写,看不看呢?”郭新治又问。
“看倒是看的,常常是一边看一边生气。”
“生气?为什么?徐聪慧问,陈太太注意的听。
“因为它们有本事惹人生气,有的硬逼你爱,有的专掏古老董,回忆个没完没
了。有的言不由衷,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也有的自以为知道得多,振振有辞的,
其实是坐并观天。”他把最后一点威士忌往嘴里一倒,然后把空酒杯在手上转来转
去的翻弄。“总之,那些书一点也影响不了我。”
“书影响不了你?什么能影响你?”王宏俊开玩笑的问。
“什么都不能。”
“别把话说得那么死,我的葡萄牙烤鸡一定能够影响你。”伊丽莎白高高的身
材站在门口,满面笑容。“你们没闻到烤鸡的香味吗?快到饭厅去吧!”
进饭厅之前,徐聪慧走在刘慰祖身边。
“你还记得林碧吗?”她忽然问。
“林碧——”刘慰祖的脑子里出现了那个长发披肩,皮肤洁白,脸上永远凝着
一层冷漠,两只长长的凤眼里,总含着一种近乎痴迷神情的女人,“我谁也记不起
了,包括林碧在内。对我来说,她像是一盆白水,太干净,也太没味道了。”
徐聪慧绝望的轻叹一声,把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
7
昨晚上刘慰祖酒喝得太多,一夜睡得好沉,连梦都没有一个。要不是外面的鸟
儿叫声太大也太美,他保不定还能继续睡下去。
他睁开眼睛,见一道道的红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挤进来,使得地中央的部位
像铺了一块四方形的光毯,照亮了屋子里的幽暗。
“我在这里是个极不受欢迎的人,我要立刻离开。”是他醒来后的第一个意念。
看看手表,已是十点。如果动作快一点,说不定可以赶上十一点半开往巴黎的
那班车。
他想着就起来,收拾好了背囊再推开百叶窗。
窗外是另一个世界,太阳好得让他禁不住要惊叹,而那条在阳光中闪烁、细长
如带的纳卡江,美得令他几乎不愿离开海德堡。几只麻雀在窗下的梧桐树上跳着、
叫着,他看着它们,看了好一会才舍得把窗子关上。
他下楼就看到王宏俊。王宏俊站在楼梯间,搓着两只手,像有什么焦急的事待
解决,又像等什么人。
“咦?怎么把大包袱也背下来了?”王宏俊指指他的背囊。
“我要走了,赶十一点多那班车。”
“唉,你总忙着走做什么呀?去哪里?”
“谁知道去哪里?大概还是巴黎。”
“算了,别去了,巴黎你也没有熟人,去了还是流浪汉。”
“难道在海德堡我就不是流浪汉?”刘慰祖把背囊往地上一丢,牵着嘴角笑了。
“你在海德堡还是什么流浪汉,这里有你的朋友。”
刘慰祖笑得更深了,是带着嘲讽意味的笑。
“朋友?到现在我还有朋友?”他指指自己的鼻尖。
“为什么没有?你当我们都是谁呢?”
“唔——”刘慰祖有点语塞。
“来,来,惨绿的老少年,你吃早点,我陪你说话。”王宏俊把刘慰祖推到厨
房里,动手给他弄早餐,忙着烧咖啡煮鸡蛋,切面包拿黄油和果酱。
“你熟练得像个厨子。”刘慰祖坐在小桌子前,点上烟慢慢吸着。“伊丽莎白
和小孩们呢?”
“今天伊丽莎白的堂嫂过生日,她带着孩子赶热闹去了。我特别留下来陪你,
待会咱们去贝克家吃午饭。”
“可是我吃完早饭就要走。”
“算啦,算啦,你往哪里走,你就暂时安定一下吧!你别忙着说不,等我先说
完。”王宏俊急切的止住刘